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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提起门环叩了两下,大约等了二十秒钟,再次叩门,这一次门开了。一个女仆站在他面前。他看到她背后是一个宽敞的大厅,厅里挂着许多画,多得简直像个画廊。
“我想找……拉夫伍德太太说话。我相信她就住在这里。”
女仆年轻、苗条,大眼睛,没有戴女仆常戴的花边帽。其实,要是她不系围裙,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
“请报姓名。”
他注意到她不称“先生”,或许她不是女仆?她的口音比女仆强得多。于是他递给她一张名片。
“请你告诉她,我从很远的地方赶来看她。”
她大模大样地看着名片。她肯定不是女仆。她仿佛拿不定主意。就在这时,大厅另一端黑暗处传来声响。一个比查尔斯大六七岁的男人站在门道里。姑娘如得救星,立即转过身去对他说:
“这位绅士要见萨拉。”
“是吗?”
他手里拿着一支钢笔。查尔斯摘下帽子,站在门槛旁说话。
“请包涵一下……有件私事……她来伦敦之前我就认识她了。”
男人打量着查尔斯,时间很短暂,但是很认真,让人觉得有些不愉快。他有点像犹太人,衣着华丽而随意,颇具年轻迪斯累里之遗风。他向姑娘递了个眼色。
“她在……”
“我想他们正在谈话。没啥别的。”
“他们”显然是指她照管的人: 孩子。
“带他上去吧,亲爱的。先生请。”
他微微点了一下头,突然消失了,跟刚才出现一样突然。姑娘示意查尔斯跟她走。查尔斯自己把门关上。她开始上楼梯的时候,他借机浏览大厅里拥挤不堪的绘画和素描。他对近代艺术颇为熟悉,能认出这些中大多数所属的那个流派,有几幅出自那位声名远播但又臭名昭著的艺术家之手,上面还可以看到他的花押署名。他在大约二十年前所引起的喧闹现在已经平息,当时只配付之一炬的东西现在值钱起来了。手持钢笔的绅士是一位艺术收藏家,专事收藏有争议的作品。明显可以看得出,他还是一个有钱人。
查尔斯跟在苗条的姑娘背后上了一段楼梯,那里的画更多,占主导地位的仍然是那个有争议的画派。但他此时心急如焚,没有心思注意看画。他们踏上第二段楼梯的时候,他壮着胆子提了一个问题。
“拉夫伍德太太是在这里当家庭教师的吗?”
姑娘在楼梯中途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表情不胜惊讶。接着她把头一低。
“她不再当家庭教师了。”
她又抬起头来望着他的眼睛,然后继续举步上楼。
他们走上了第二个平台。到了一扇门前,这位神秘的向导回过头来。
“请在这里等一等。”
她走进房去,门还开着一道缝,查尔斯从外面可以看到里面有一个打开的窗户,夏风轻轻吹动窗帘,窗外绿叶交织,远处便是泰晤士河。里面有人在低声谈话。他改变一下位置,想把里面的情况看得更清楚些。他看到了两个绅士模样的男人。他们站在画架前看一幅画,画架斜放在窗前,可以借助窗外的光线。高个子弯下腰认真检查那幅画的细节,于是站在他背后的另一个人便暴露了。刚巧他朝门这边看,与查尔斯的目光不期而遇。他只稍微点了点头,接着把目光投向房间隐蔽的另一侧的某一个人。
查尔斯一下子惊呆了。
因为他很熟悉这张脸,有一次他还曾和欧内斯蒂娜一起听他滔滔不绝讲了一个多小时。这绝不可能,可是……还有楼下的那个男人!那些绘画和素描!他匆忙转过脸去,透过楼梯平台后端的高大窗户向外看,底下是一个绿色的后花园,与其说当时他是从噩梦中醒来,倒不如说他是陷入噩梦中去。他对眼前的一切似乎视而不见,唯一能看见的是他自己的臆断愚蠢至极: 以为女人一旦堕落就会不断堕落下去。他到这里来不就是为了制止万有引力定律继续起作用的吗?他感到万分震惊,就像一个人突然发现周围的世界被倒置过来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