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册 第一章 天子之孝(第5/7页)
绿萼听得呆了。我取过热巾覆面,不禁笑道:“还有么?说下去。”
银杏抬眸看了我一眼:“还有,姑娘不怪罪奴婢多嘴,奴婢才敢说。”
我笑道:“这里只有我们三个人,只管说罢。”
银杏道:“是。奴婢以为,若慎妃娘娘活到如今,也许陛下当年便不会被重用。若不被重用,不积累功勋,还如何能做上太子?如今昱贵妃便不是贵太妃,而是皇太后,也说不定。”
慎妃若还活着……她当年毅然赴死,不就是为了今日么?我心中伤感,一时默然。绿萼推一推银杏道:“瞧你胡言乱语,惹姑娘生气了。”
银杏连忙跪了下来:“奴婢知错,再也不胡言乱语了。”
我不觉苦笑:“好了,我没有生气。‘上古圣神继天立极,而道统之传有自来矣’[4]。天下就那么一点儿道理,都被你看穿了。”
银杏道:“奴婢不敢。”
我扶起她:“能早些看穿是好事,可也要藏着些。出了漱玉斋可别随便乱说了。”
银杏满脸通红,这才松了一口气:“奴婢知道了。”说罢忙开了衣柜,“姑娘要去定乾宫请安么?”
我起身道:“不必了。陛下已经亲政,御书房再也用不着我了。我便留在漱玉斋待召好了。”说罢指着今晨穿过的那件靛青色衣裳,“还是它吧。这一个月忙乱得很,许久没有去看玉枢了,该去瞧一瞧她了。”
自先帝驾崩,高曜移居定乾宫侧殿幽居,玉枢等人便一并搬进了六宫东面的济宁宫。济宁宫有好几处殿宇楼阁,昱贵太妃携子住在正殿怡和殿,玉枢住在济宁宫后花园中的听雪楼。济宁宫虽大,但众人合居一宫,加上孩子和乳母,无论如何也不能与先前宽敞的粲英宫相比。好在听雪楼在花园之中,还算清净,又有数层,并不比我的玉茗堂小。
进了东二街,我一路往北行。银杏忽道:“姑娘要去哪里?”
我一怔:“不是去济宁宫么?”
银杏道:“姑娘若从济宁宫的正门进去,经过怡和殿,难道不要向贵太妃请安么?”
我不觉驻足。她们沉浸在一生最大的哀痛之中,我却即将到达一生最风光的顶峰。这个时候去看望昱贵太妃,或许真的不合时宜。这样一想,我似乎更不该去瞧玉枢。迟疑片刻,我仍旧问道:“济宁宫有后门么?”
银杏笑道:“自然是有的。姑娘要从后门进去么?”
我叹道:“还是不必惊动其余几位太妃了。”
济宁宫的后花园甚是安静,满园松柏积翠,只在路边点缀了几棵红梅,似沉静多年的心头几丝未能把持的蓬勃血脉。听雪楼独立于花园北面,隔着高墙和甬道,便是太子宫的绵延殿宇。廊下还堆着好些箱笼,懒懒散散立着两三个丫头。乳母弯着腰跟在寿阳后面一溜小跑,虚扶着她的双臂生怕她磕在箱笼上。寿阳见我来了,一头扑入我怀中,连声喊着“姨娘”。乳母丫头们都上前来行礼。
我抱起寿阳,哄她玩了一阵,又问她:“母妃在什么地方?寿阳知道么?”寿阳伸出花瓣一般洁白的小手,指一指二楼正中的窗户:“母妃还在睡觉呢。”
已近巳时,玉枢却还在睡觉。再看身周几个宫人,神色都懒懒的,目中满是倦怠。我甚是不悦,问乳母道:“你们娘娘怎么了?”
乳母见我面色不善,慌忙跪了下来,颤声道:“娘娘也没什么,只是太过伤心,又日日哭灵,回到宫里话都说不出来了。昨日先帝入陵,娘娘更是哭到半夜。所以现下才起不来身。”
我暗自叹息,将寿阳交还给乳母:“我去看看姐姐。”
二楼的寝室门窗紧闭,日光透过窗纸化为清冷水光,岁寒三友云母屏风上透出小莲儿弓背颓坐的身姿。转过屏风,只见小莲儿守在玉枢的床帐前拭泪。我的身影覆上她的眉间,她头也不抬,只轻声道:“娘娘还睡着,不是说谁也不能打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