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册 第一章 天子之孝(第4/7页)
这一觉直睡到巳初才醒来。一睁眼,但见窗纸大亮,坐到妆台前,镜中明晃晃地照出一张新颜。绾了头发,披了衣裳,启窗向外望去。只见丫头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说笑。开了门,整个漱玉斋从里到外都在喁喁嗡嗡,不知在议论些什么。寂静多日的漱玉斋终于有了一丝活气。直到此刻,我才觉出些新朝的意味。
正在好奇时,绿萼笑吟吟地走上楼,见寝室的门开了,不禁笑道:“姑娘醒了也不唤人。”说罢招呼楼下的丫头们端水,又扶我坐在妆台前。
绿萼的纤指掠过一排篦子和梳子,轻盈似玉枢的舞步。我自镜中见她目有喜色,唇角含笑,便笑问:“什么事这样高兴?外面都在议论什么?”
绿萼拣起一柄白玉疏齿栉,抿嘴笑道:“姑娘睡了一觉,外面可是翻了天。今天陛下下了朝,便晓谕六宫,要封皇太后为太皇太后,几位先帝的妃嫔为太妃。”
我更是诧异:“这也平常,值得她们这样议论?”
绿萼笑道:“姑娘,这不是议论,实在是欢喜。陛下说,昱贵妃晋为贵太妃,婉妃、沈嫔和淳嫔,都晋为太妃。”说罢低了头只顾笑。
我全明白了:“那慧贵嫔呢?”
绿萼笑道:“慧贵嫔出身低微,又没有孩子,自然是最末的太嫔了。”说罢又拣起篦子,语气更是轻快,“咱们这位威风凛凛的慧贵嫔这下成了没牙的老虎,咱们漱玉斋再也不用顾忌着她了。所以漱玉斋的丫头们,自然是最高兴的了。”
这样闲闲听着,也不觉有了一丝笑意:“可怜,后宫女人若没有孩子,又不能像易珠妹妹一样放出宫去,便只能如此困守在宫中一辈子。”
绿萼哼了一声:“慧贵嫔陷害颖妃娘娘,伪造画作陷害姑娘,又险些害得婉妃娘娘生不下小公主。还有信王府宋氏的事情,若不是世子王妃机敏,及时杖毙了宋氏,还不知先帝要如何疑心姑娘。更不用说姑娘回宫后,派了耳目在漱玉斋,让沐芳私自接收礼物,还有那明虚的事情。样样踩着要害给姑娘下绊子,给了咱们多少不痛快,姑娘竟还同情她。”
我笑道:“你不说,我竟不知道她做了那么多事。”
绿萼道:“幸好姑娘给了她两铳。若非她残废了,恩宠骤衰,倘若也生个皇子公主,这会儿倒是不好办呢。”
当年慧贵嫔平氏也不过是想固宠,这才大胆招惹玉枢。其实能做个太嫔在宫中安稳一生,已经远胜她原本为奴为婢的生活,并不算如何可怜:“我并没有同情她,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
绿萼道:“姑娘就是好心。奴婢听银杏妹妹说,陛下未登基前,姑娘还对陛下说,慧贵嫔对慎妃娘娘还算恭敬,请太子不要怪罪她。这一句‘恭敬’掩饰了多少兴风作浪。若不是素知姑娘的为人,奴婢简直以为姑娘软弱。”
“平氏无论如何兴风作浪,都是先帝借给她的权势。如今先帝不在了,她又不能出宫,结局不是显而易见么?究竟我也没有着她的道,她也是个可怜人,由她去吧。此人可以不必提起了。”忽然想起一事,“这是活着的,那死去的妃嫔呢?”
绿萼一怔:“姑娘问的是慎妃娘娘么?现下并没有旨意下来,想来必是要追封为皇后的吧。”
恰巧银杏端了热水进来,闻言道:“不见得。”
绿萼道:“为什么?”
银杏放下铜盆,把帕子放在热水中浸湿了:“依我看,慎妃娘娘是有过退位,若追封皇后,不是直斥先帝错了么?”说着把帕子拧干,就像拧去许多空泛的温暖和情义,“因为这天下都是先帝传给陛下的,母子情深听起来美,实则不值一提。若慎妃娘娘还活着,也许会被尊为皇太后。只是人都不在了,实在什么都不必说了。”说罢双手奉上热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