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册 第二十七章 清斯濯缨(第2/5页)
忽听屋里迸发出悲切而凄厉的哭声,两个太医忙进屋查看。颖嫔愕然望着我,我泣道:“静姝娘娘……殁了。”
颖嫔掩口而泣:“静姝妹妹还只有十六岁……”
我的身子几乎完全靠在小莲儿身上,颖嫔见状忙上来扶着我:“扶朱大人去我那里歇一会儿。”说罢三人合力将我扶入颖嫔的南厢,让我靠在榻上歇息。
颖嫔道:“姐姐节哀。”我不说话,只顾呆呆地抹泪。只听颖嫔叹道:“想不到陛下这样狠心,只因为静姝妹妹曾经服侍过姐姐,便连她也送进了掖庭属。”
南厢是颖嫔的书房,堆满了各样的簿册,书架上还放着一架檀木珠子的算盘。淡淡的墨香和檀香冲淡了鼻端的血腥气,也冲走了因悲切而生的所有昏昧。我亦叹:“太医说静姝素日血气不足,方才胎不归宫。掖庭属并没有动刑威吓,这事全是天意,怨不到陛下。”
颖嫔的脸上还挂着泪珠,她的悲戚中更有兔死狐悲的无奈和哀凉:“姐姐不是妃嫔,自可淡然处之。可怜静姝妹妹年纪轻轻便——还受了这样大的罪。当真教人心凉又心惊。”
我淡淡一笑:“陛下一向善待妃嫔,妹妹大可不必作此无谓之叹。孟子曰,‘清斯濯缨,浊斯濯足,自取之’。妹妹若好好的,自然不会获罪。”
颖嫔微微冷笑:“静姝妹妹一向安分守己,更身怀帝裔,她又有何不好,要受此无妄之灾?”
我苦笑道:“她的不好,便是曾经贴身服侍过我。倘若必有一人要为静姝的死背上罪责,这个人应该是我。”
颖嫔冷冷道:“姐姐伤心之下,说话竟还如此滴水不漏。”
我挣扎着下榻,扶着小莲儿的手道:“我该走了。静姝新丧,娘娘一定甚为忙碌。”说着,握一握颖嫔冰凉的指尖,“妹妹不要太伤心了,也不要多想,更不必怕。”
颖嫔目光一软,含泪唤道:“姐姐……姐姐只管安心养病,我一会儿会派人去太医院传那位方太医去给姐姐复诊。姐姐病中,实在不该如此伤怀。”
魂不守舍地回到漱玉斋,猛然只见芳馨、绿萼和小钱三人笑盈盈地站在一棵低矮的翠柏旁迎接我,我大喜过望,心头一松,人也歪歪斜斜地倒了下去。
悲喜交加之间,在黑暗中猛然见到一束天光。细尘幽浮,清晰可见,似久旱之后的点点雨珠。我不顾太医的嘱咐,提气奔了过去,只觉身子无比轻捷,脚步也不再虚浮无力。我欣喜地伸出手,就像幼时在檐下伸出双臂迎接飘落的梨花一样。
那光是一道门,紫菡就在门的那边。她身着淡紫衣衫,盈盈而立,像树梢上含苞待放的丁香。紫菡端庄宁静,微微一笑道:“玉机姐姐,你来了。”
踏入那道门,紫菡却不见了。光亮陡盛,刺得我睁不开眼。仿佛还是那个冬天,冰雪茫茫的金沙池边,三位公主的遗体并排躺在湖边。自喜而惊,我又退回了黑暗之中,却见脚下的无底深坑中,仿佛有少女伴着凄厉的呼救声在哀哀哭泣。是红芯的声音,她不就是跌在捕兽坑里摔死的么?
原来不论进退,不论明暗,我俱是如此惶恐,如此不堪。“四牡倦长路,君辔可以收”[66],我分明是收辔已无时,控缰无所藉。
缓缓睁开双眼,却只见小莲儿带着两个宫人守在一旁。见我醒了,小莲儿关切道:“姑娘总算醒了,还好并不太久。”
我侧头一望,见芳馨和绿萼都不在,不禁疑心我晕倒之前是不是看错了人,忙问道:“芳馨姑姑还是在掖庭属么?”
小莲儿扶我靠在她身上,微笑道:“芳馨姑姑、绿萼姐姐和钱公公都回来了,姑娘刚才不是都瞧见了么?”
我欣然一笑:“姑姑在哪里?”
小莲儿笑道:“才刚方太医来瞧过,说姑娘要多卧床休息,姑娘还是再躺一会儿,过一时再见不迟。”说罢不由分说扶我躺下,又道,“芳馨姑姑和绿萼姐姐听说静姝娘娘殁了,就先赶去章华宫了。说是姝媛是不准停灵在内宫,若不赶紧去,天黑时静姝娘娘就要被送出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