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库洛的小战舰(第2/10页)
“菲比最近怎样?这样问比较合适。那边情况怎样?又长又冷的一个礼拜?怎样,菲比?”
库洛进来前,她已将床铺弄乱,将蕾丝边的睡衣放在地板上,因为就这一带而言,菲比是半“鬼佬”混血儿,跟肥胖的洋鬼子上床赚钱。在压扁的枕头上方,挂着瑞士阿尔卑斯山的风景画,似乎每个华人女孩都爱挂,而在床边抽屉柜上贴的是她英国父亲的照片,是她惟一见过的照片:出身萨里郡多金的小职员,当时刚抵达香港岛,圆形衣领,蓄小胡子,直盯前方,眼神略显疯狂。库洛有时候心想,该不会是在他被枪杀后拍的吧。
“现在没事了,”菲比说,“现在还好,比尔。”
她站在他肩头边,让水注满花瓶,双手抖得厉害。星期天她的双手通常会抖。她身穿灰色长袍女装以表现北京精神,金项链是表扬她服务圆场十周年的纪念品。总部一时兴起,荒谬到想表达骑士精神,决定在珠宝名店“Asprey”定做,然后包装后寄给她,附上一封信,由潘西·阿勒莱恩亲笔签名。潘西在位时运气欠佳,后来由史迈利接班。那封信她只准看不准留。装满水后,她想将花瓶捧到桌上,手却滑了一下,所以库洛伸手接下。
“嘿,放轻松一点嘛。”
她站了一会儿,仍对着他微笑,随后长长缓缓地啜泣起来,瘫坐在椅子上。有时候她会啜泣,有时候她会打喷嚏,或是讲个不停,笑个不停,但是一定忍到与库洛见面后才开始,再忍也忍得下去。
“比尔,人家有时候好害怕。”
“我晓得,亲爱的,我晓得。”他坐在她身旁,握住她的手。
“深度报道版的那个新来的男生。他喜欢盯着我看,比尔,不管我在做什么,他都一直看。我敢确定,他一定是在帮人做事。比尔,他到底在帮谁?”
“也许他只是有点痴情而已,”库洛以最轻柔的语调说,一面有韵律地拍着她的肩膀,“菲比,你是个充满魅力的女人,你可别忘记了,亲爱的。你可能对人造成影响力而不自知。”他装起为人父亲严肃的神态。“你呢?有没有跟人家打情骂俏啊?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像你这样的女人,有可能在浑然不知情的情况下和人打情骂俏。见过世面的男人,一看就知道了,菲比。一看就知道。”
上星期是楼下工友。她说工友记下她进出的时间。再上一个星期,是她不断看见的一辆车,是欧宝,一直是同一辆,绿色。库洛深知要诀,既要平息她的恐惧,又不能让她松懈警戒心。库洛绝不允许自己忘记的是,因为总有一天,她的疑心有可能成真。菲比从床边翻出一叠手写笔记,开始做简报,但动作之突然,连库洛也难以招架。她的脸蛋大而苍白,就白种人或黄种人而言,都称不上美丽。她的躯干长,双腿短,双手白皙,既丑陋又粗壮。她坐在床边,突然显出母仪庄重的神情。她戴上深度眼镜来阅读。她说,广州星期二即将派学生政委前来对干部演讲,因此星期四的会议取消,庹埃伦又丢了一次当一夜秘书的机会……
“嘿,慢慢来嘛,”库洛笑着大喊,“难不成哪里失火了?别激动嘛!”
他翻开膝盖上的笔记本,尽量跟上,然而菲比不愿受约束,她甚至连比尔·库洛也不看在眼里,只不过别人告诉过她,比尔其实官拜上校,阶级可能更高。这整份告白书,她希望赶快忘掉。她日常的目标之一,是一个左派知青团体,成员有大学生与共产党记者,表面上稍微接纳了她。她每周做出报告,进展却不大。如今这团体因故大张旗鼓活跃起来。她说,比利·陈被召去吉隆坡参加特别会议,尊尼·方以及贝林达·方也奉命寻找放置印刷机的安全处。夜色快速降临。她一面继续叙述,库洛谨慎起身,打开台灯,以免日光消逝后打开电灯会吓她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