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库洛的小战舰(第4/10页)
老库洛在身上画十字时,讲堂里掀起阵阵大笑。库洛并没有跟着笑,假装一本正经。前两排有新来的脸孔,没有刀疤,没有皱纹,一副看电视的脸孔;库洛猜想他们是新人,被迫前来听“伟人”演讲。有他们在场,库洛更加卖力演出。因此他才特别留心前几排。
“代号苏珊的慈父上天时,她还穿着连裤童装,不过她一辈子都将记得:在关键时刻,英国人坚守承诺不放。一年又一年,她都更加敬爱那位死去的英雄。战争过后,她父亲以前服务的贸易公司仍将她放在心上一两年,随后便自然忘记她。没关系。十五岁的她,由于要照顾生病的母亲,又要到舞厅上班赚学费,因此自己累出病来。没关系。一名社会福利工作人员开始救济她,幸好是我们杰出的一员,引导她走向我们的方向。”库洛擦擦额头。“代号苏珊就此开始飞黄腾达,”他宣布,“我们为她准备新闻工作者的伪装,让她开始表现,先是给她中文报纸来翻译,派她跑点腿,让她参与,让她完成教育,训练她从事夜间作业。一点点钱,一点点施舍,一点点爱,一点点耐心,不消多久,我们的苏珊就已合法进入中国大陆七次,也用过虚晃一招的情报手法。表现很有技巧。她扮演过信差,紧急到北京接触一个舅舅,完成了任务。尽管她是半个‘鬼佬’,华人直觉无法信任她,但她却努力完成了这一切,各位。”
“这期间,她认为圆场是何许人也?”库洛对如痴如醉的听众咆哮,“她认为我们是谁?”老魔术师降低音量,举起肥胖的食指。“她父亲,”他静静地说,“我们相当于那位多金来的小职员。我们相当于圣乔治。说什么为海外华侨社群清除‘有害分子’,破坏三合会、稻米联合集团、鸦片黑道、雏妓问题。在有必要时,她甚至将我们视为北京的秘密盟友,因为我们,圆场,将所有善良中国人的利益摆在心中。”库洛以恶狠的眼光扫射前排稚气未脱、渴望被凶的脸孔。
“我是不是看到有人在微笑,各位?”他质问,嗓门如雷。没有看到。
“其实说实在话,阁下,”库洛最后说,“她内心时而感觉到,这一切其实全是扯淡。而各位想施展身手就趁这机会。外勤情报员随时待命,用意就在此。没错!我们是负责坚守信念的人。信念动摇时,我们来加强。信念崩盘时,我们伸出双臂扶正。”他达到最高峰。而为了制造效果,他将音量降至柔缓低语。“就算所谓的信念疯狂荒谬,阁下,千万不能加以唾弃。近来,我们能拿来抚慰人心的东西少之又少了。阿门。”
终其一生,老库洛回想起现场掌声时,会毫不羞愧地激动落泪。
菲比做完报告,弯腰向前,前臂放在膝盖上,大手的指关节如疲惫的情人慵懒地彼此依偎。库洛神情严肃地起身,拿起桌上的笔记,以瓦斯炉火烧掉。
“精彩,亲爱的,”他悄声说,“可以说是优秀的一星期。还有没有其他的?”
她摇摇头。
“我的意思是,要烧掉的东西。”
她再度摇头。
库洛研究着她。“菲比,我亲爱的,”他最后高声说,仿佛完成了重大决定,“起来吧,我该带你出去吃晚饭了。”她转头看着他,神态迷惘。酒精已冲至大脑,屡试不爽。“两个写稿子的同事,偶尔和和气气出去吃个晚饭,应该不会坏了伪装身份。要不要?”
她叫库洛面壁,等她换上美美的连衣裙装。她以前养了只蜂鸟,可惜死了。他后来送她一只,结果也死了,所以两人一致认为这间公寓与蜂鸟的八字不符,因此不再养蜂鸟。
“找一天我带你去滑雪。”他说。两人出门后,她锁上前门。两人常开这个玩笑,原因是她床头墙上那幅雪景海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