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堡的巡礼 12(第11/13页)

然而,几个月之后,旅店主人写信告诉我,说这忠实的老仆夫妇俩曾到苏阿雷的墓地上去给先生扫墓。那是个夏天,他们在他的坟头上发现了一只拍动着翅膀的白蝴蝶。那个布鲁塞尔的老光棍,竟像神话里的普赛克似的复活了,这故事让我感叹不已。

奥克塔夫在精打细算方面不如他哥哥成功。他时而利用旅行的间隙到他的妹妹让娜这里来喝一杯清茶。这人中等身材,面容清秀,裤线笔直,戴着浅黄色的手套,搭在椅子的扶手上,比他哥哥更让我喜欢。但是像我那时的一个怕生的小姑娘,对任何大人都不能完全信任。我姨妈和她的哥哥评论家里的新闻,谈论天气,特别叙说往日里共同的旧事。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当着我的面,奥克塔夫从来没有提起过他的旅行,在他出的一本薄薄的小册子里曾叙述过,语言平淡无味,只给几个圈子里的人看。这个满世界乱逛、不爱动脑子的人,是跟他同名的表舅奥克塔夫·皮尔麦茨的拙劣翻版。他表舅还出版了在意大利、德国的旅游日记以及他对生活的见解,从而声名大振呢。然而对于让娜和弗罗兰来说,这个没有什么要紧的来客却是血浓于水的亲人,她们把他看得无比重要,无条件地给予他一切温情,恰是因为他也曾是这苏阿雷的老宅里的人,何况,他缺乏文学才能一点也碍不着这两个女人的事。

他的脸光滑滋润,皮肤白皙,胡髭漆黑,就像格雷万博物馆里陈列的面具。在这张脸的后面有些什么东西呢?是离家出走的激情?在家人的语言中,亲切地把这个叫做他的恶癖、发神经,是在伦敦的酒吧里经常听到的一个词汇,不该在让娜面前说得太多;有在巴黎那些表演歌舞的咖啡馆的走廊里搭讪上来的姑娘?有在临时租用的房间或磨坊的角落里偶尔遇到的云雨恋情?显然还有欠下的债务?这些事让娜一定都不知道;也许还有早晚他会沉溺于其中的无以名状的焦虑?或者,那张脸后面干脆什么东西也没有?两人同样教养很高但内心生活的距离很远,他们隔着一张小茶桌谈到身上的瘰疬,五脏六腑的状况,各自的经历和心里的想法,在我看来,都是使人诧异的话题。就在他还没有落魄的时期,我坐在地上放着的一块垫子上,仔细端详着奥克塔夫那双修长崭亮的靴子。但是孩子的耳朵很尖,我听见一片安静的间隙,或是在不经意拉长的交谈中的只言片语。不久,说过人人都用的彬彬有礼的客套话,这个平庸懈怠的舅舅就走了。

出门游历的花费很大,就在这个时候,奥克塔夫开始采用他哥哥的办法来摆脱经济上的困境,然而他算错了辞世的日子。差不多在一九二〇年,凌晨两点钟,有人发现他在布鲁塞尔大广场附近的小巷子里,衣衫褴褛,也忘了自己是谁。人家把他领到警察局,他在那里才说出了自己的名字,但又记不起来他住在哪里,实际上他住在一个很不起眼的小旅店。人家问他有没有家,他说没有,家里的人都死光了。对他来说恐怕的确如此。到了第三天,一个公务员拿着给他检查了身体的医生开的精神异常诊断书,找到了让娜家,原来电话簿上登录着让娜的住址,她才通知了泰奥巴尔德以及仍然活着的侄子侄女。大家一致同意积攒一笔基金,用来把可怜的奥克塔夫安置到赫尔的疯人院去。那是一所古老的建筑,宗教的虔诚和诗意的传说使那里有了些神圣的氛围,坐落在从前风景如画的坎彭地区边界上。不会造成危害的疯子通常住在赫尔镇,跟当地的居民共同生活共同劳动。我不知道没有攻击性的奥克塔夫在那里过了多少时间,给奶牛备料,给土豆田锄草。他在那里也许很快活,大概也找到了他一直那么缺乏的安全感。我暗下决心,一旦我再到比利时去,一定到赫尔这个退居之地去看看奥克塔夫。但是,一九二九年在比利时全家聚会时,我竟然没有去。这个疏漏并不是因为我把他完全遗忘了,而是表明我在那个时期有点害怕跟一个疯子谈话。自那以后,我时常感到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