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巴黎一位小姐的信(第3/5页)

白天,它们睡觉。一共十只。白天,它们睡觉。门关着,衣柜对它们而言是白夜。在那里,它们乖乖地安然入眠。我出门上班,把卧室钥匙随身带走。萨拉恐怕以为我对她缺乏信任,向我投来狐疑的目光,每天早上我都见她欲言又止,最后选择闭口不言,而我心花怒放。(九点至十点,萨拉打扫卧室,我在客厅里制造声响,放一张班尼·卡特的唱片,声音传遍每个角落。萨拉也爱听宗教短歌和斗牛舞曲。衣柜看上去一片寂静,也许,它确实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对于小兔们来说,那是夜晚,应该休息。)

小兔们的一天从晚饭后开始。伴随着方糖钳的叮当作响,萨拉撤去晚餐托盘,向我道了声晚安——没错,她向我道晚安。安德烈娅,最令我觉得苦涩的是她居然向我道晚安——走进自己房间。突然,我孤身一人,独自面对可恶的衣柜,独自面对我的责任和我的悲哀。

我把它们放出来,让它们轻盈地跳进客厅,它们兴奋地闻到了原本藏在我口袋中的三叶草的味道。现在,三叶草星星点点地铺在地毯上,被它们搅乱、移动、霎时消灭在肚子里。它们吃得很好,循规蹈矩,不声不响,那一刻,让我无话可说,只是徒劳地拿着一本书——安德烈娅,我很想读完您家里所有季洛杜的作品,还有您放在书架最底层的洛佩斯的阿根廷史——,坐在沙发上看它们,看它们吃三叶草。

一共十只兔子,几乎全是白的。抬起暖暖的小脑袋,看着客厅的吊灯,它们的“白天”里那三盏永远不动的太阳。它们热爱光线,因为它们的“夜晚”没有月亮,没有星星,没有路灯。它们看着三轮太阳,满心欢喜,在地毯上、椅子上蹦来跳去。十个不起眼的小斑点如时刻转动的星座动个不停,我希望看到它们一动不动地伏在我脚边——有点像造物主做的梦,安德烈娅,造物主们无法实现的梦——而不是在米盖尔·乌纳穆诺的照片后面、淡绿色的花瓶旁边、黑洞洞的写字台下面躲躲闪闪。总是不到十只,总是六只或八只,我问自己,少的那两只究竟躲在哪儿,萨拉会不会因为什么事起床,还想着洛佩斯的阿根廷史我想读里瓦达维亚统治的那一段。

我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该怎么熬,安德烈娅。您应该记得我是来您家休息的,如果搬家也扰乱了我的生物钟,时不时吐只兔子可不是我的错——不是唯名论,也不是巫术,只是事情不能说变就变。有时,您等着别人扇您右脸一个巴掌,谁知道突然间变了方向——就是这样,安德烈娅,具体情况会有出入,可道理就是这样。

我在晚上给您写信。现在是下午三点,我在它们的晚上给您写信。白天,它们睡觉。办公室里一片大喊大叫的声音、发号施令的声音、皇家打字机的声音、副社长们的声音和油印机的声音,多放松!安德烈娅!多放松!多太平!多恐怖!现在,有人给我打电话,是那些奇怪我晚上太安分没活动的朋友们,是路易斯邀我散步,是豪尔赫约我听音乐会。我几乎不敢回绝他们,只好编些又长又假的借口,身体不好啦,赶翻译稿啦,胡乱搪塞过去。等我回到家,进了电梯——那一段,一楼和二楼之间——便夜复一夜、于事无补、徒劳地希望这一切不是真的。

我尽量不让它们损坏您的物品。它们咬坏了一点点书架底层的书,您会发现被遮得很好,免得萨拉察觉。您很喜欢那盏画满蝴蝶和古代骑士的大肚子瓷灯吧?碰坏的地方基本看不出,我用英国商店买来的特殊水泥修补了一晚上——您知道的,英国商店里有最好的水泥卖——而现在,我就坐在灯旁,免得哪只兔子又对灯伸爪子。(它们喜欢一动不动,看上去几乎是一幅美景。它们也许在怀念遥远的人类,也许在模仿它们的造物主。造物主走来走去,严密注视着它们的一举一动。还有,您恐怕注意过——也许小时候注意过——可以罚小兔子面壁,前爪靠墙,一动不动好几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