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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高氐的思路这会儿似乎分外清晰。
张高氏说在慰安所的营地她被叫做“高”。日本人都这么叫她高”,除此以外她没有别的名字,她还记得她左边的姐妹叫做“西”,右边的叫做“劳库”,两个人都是从南边俘虏过来的。
小雨告诉张高氐,“西”、“高”、“劳库”不是人名,是三个数字:四、五、六。
张高氏说……俺一直以为他们把俺当成了姓高的。
单独和张高氏在一起,小雨发现张高氏的思维并不混乱,人多,她一紧张,就会答非所问。她给老太太细心地搓洗着身体,开始她还尽量避免碰撞那些症痕,但很快,她发现这样做的徒劳,张高氏满身的伤疤让她躲不胜躲,防不胜防。洗过澡的张高氏回到自己的房间,显出了从未有过的轻松,她穿着小雨送给她的一套内衣,高兴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内衣是旧的,是普通的样式,张高氏却很为这身衣服激动,她摸着领口的花边说她一辈子也没有穿过这么柔软这么鲜亮的衣服,她说就是他们村村长的老娘也没穿过这,日本的女人寘有福气。小雨说内衣是中国制造的,现在的中同女人,里面也穿这种衣服。张高氏表示不能相信,说这样贵重的衣裳一定要很多钱。接着,张高氏把内衣脱了,说好衣服要带回去。小雨说是旧衣服,用不着多么珍惜,要是张高氏喜欢,叵去的时候她可以再送她一套。张高氏还是舍不得,特别是将这么好的衣裳穿在里头不理解,觉着可惜了。
小雨感到,这个时候,张高氐才露出了她中国农村妇女的情态,一个普通的乡下老大娘。
晚上,修子要给张高氐接风。
张大闯对这顿饭早早就盼望了,他对小雨坦白地说他从来没吃过外围饭,外国饭一定很洋,很奶油。他要小雨提醒他,不要在外国的饭桌上闹出什么洋相来,又问怎样使用刀子和叉子。小雨看着张大用袖口的商标、说,你还是把这个拆下来。张大用说,为什么要拆呢,这可是“喜士”名牌。
小雨没听过“喜士”,张大用说她孤陋寡闻,告诉小雨“喜士”是他们省城的名优产品,这一套衣裳,两百多呢。小雨说,两千多也犯不着把牌子亮给人看。张大用犹豫地说,依着你那就拆?
小雨说,随你。
晚饭就在桧树庄的餐厅,桧树庄各样的料理馆子有好几个。大厅里有记者,他们一出现,那些人就哗哗地照相。修不怵这种场面,她微笑着,跟认识的记者打着招呼,很关心地护着旁边的张高氏,既高雅又温存,小雨觉得这做派,很有做戏味道,她大概一辈子也学不会。张高氐又进入了她的混沌状态,表情变得很木,机器人一样被修子挟裹着往前走。张大用昂首挺胸,迈着中围人特有的八字步,走得很扎实,很悠扬。反倒是小雨,不知自己是下什么的,举手投足都不是地方,难受极了。
四个人来到餐厅,修子定了个很中心的座位,记者们有的走了,有的在等待,伺机要和张高氐及张大用说话。修子交代张大用和小雨,一定要注意张高氏材料的保密性和事情的独家专断性,不能比张高氏单独与仟何新闻媒体接触,这是一条纪律。小雨看着修子的严厉表情,感觉到眼前的修子和在甲田山小旅馆里喝酒的修子完全是两个人,如同发现了张高氏农村老太太的本色一样,小雨也发现了修子日本政治家的精明、干练和把握事情的积极主动。
修子没跟谁商量,自作主张地给大家一人要了一份煎牛排。侍者问及牛排的老嫩,修子仍旧包揽民意,说要嫩的。
张高氐低着头,闷闷地坐着,不知想些什么。
张大用的眼睛已经明显不够用,富丽的厅堂,雪白的桌布,闪亮的餐具,优雅的音乐,还有周围的鲜花,漂亮的小姐,应该是外国电影里才有的,现在都成了真的,成了他伸手就可以摸到的现实。张大用的嘴张着,看看东边,看看西边,转过头又看看后边……他真是开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