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2 A轮 2013年10月—2014年春天(第36/44页)
就在那个夜晚之后的两个星期,他见到了孟舵主。他如自己的预期那般丢了工作,因此他有时间开车走很久的路,到加州去见他。他是孟舵主的最后一届学生,孟舵主逐段修改他的毕业论文之后,就辞职离开了大学。事实上,孟舵主选择在那一年辞职,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想看着那个叫刘鹏的年轻人毕业。只是孟舵主不知道,年轻人吃过了那个像是核辐射过的披萨,身体内部早已苍老到了下一辈子。孟舵主问他,想不想回北京去,加入还没成立的MJ。他具备孟舵主想要的合伙人的一切特质:有国外的经验和背景,有国内的人脉和曾经的小成功,完全值得信任的品性,以及,年轻的视角、嗅觉和攻击性——或许,还要加上一条当时舵主没有跟他明说的:对现状深深的不满,这才是创造奇迹的前提。他有些迟钝地望着舵主,眼眶发红——孟舵主只是努力回忆着这个小伙子不是那么容易激动的人。他没有问任何细节,也没有在意孟舵主说的目前募资遇到的障碍,他用力地点头说:我愿意。恰巧在此时过来为他们倒酒的服务生表情惊悚,感觉自己被错当成了神父。孟舵主有点惊讶地说:你我都需要出一部分钱,你看,我甚至还没告诉你是多少。他说:我能拿得出的,都拿出来,如果还不够,我去借。
孟舵主宽容地微笑着:真的不急。回去和你太太商量好,不要吵架。
可是那怎么可能。
他很怀疑,如果芮辛真的发现他在外面有了私生子,反应会不会如眼前这般剧烈。芮辛像是遭遇了巨大的背叛,且觉得不可思议——一个人为何要亲手毁掉别人艳羡的平静生活,去追逐一个看起来渺茫的远方,并且是回去那个在得州居民眼中已完全不适宜人类居住的北京。面对她所有混合着眼泪的责问、逼问,乃至拷问——他才惊觉,也许这是他的错,他自认为从未对她隐瞒过任何事,只是,对于那些他没法表达的绝望,她真的一无所知。他结结巴巴地表达,自己已经近半年都睡不好觉他已经想了太久,这不是心血来潮而是错过了不可能再来的机会,芮辛惊愕地问他:我究竟哪里不好,你为什么要费那么大心力找借口离开我。他只能颓然且知趣地闭嘴,觉得自己为何会这么愚蠢。那段日子,如果他们难得地不争吵,芮辛总会发一些新闻链接给他,中文英文的都有,真假参半,讲述北京的物价、房价、空气质量、食品安全是多么险象环生。他开始在后半夜自己爬起来喝酒,琴酒、龙舌兰,直到伏特加。芮辛知道他没睡,他也知道芮辛也醒着,彼此都不会说破,直至天色破晓。
有一天,曙色微明,而他的眩晕刚刚恰到好处。他听见窗口一阵异样的响动,他想也没想就从吧台后面的抽屉里拿出了枪。
也许没有拉开保险,他早忘了该如何正确使用它。他的手微微发颤,不过这都不重要。他轻轻挪至窗边,枪管挑开了一点窗帘——阳光稀薄而宁静,窗台上是两只惊愕地盯着他的松鼠。它们是芮辛的朋友。他们对视了一会儿,他比松鼠先认输。
酒全都醒了。他转回到卧室里去,床铺纷乱,卫生间里传出冲水的声音。他对自己说,下一分钟,只要芮辛出来了,他就把这把枪放在她面前:要么放我回北京去,要么打死我。他发誓,几秒钟之后,他一定这么做。
芮辛开门的动作很轻。若不是因为多年相处,他不会掌握好正确的时机转过身,正正地面对着她微微泛红的脸。她眼睛里有种欲说还休的伤感,手里也拿着一样东西。她把验孕棒颤颤巍巍地举起来,她说:“两条线,你要做爸爸了。孩子需要安稳的家,不要回北京去,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