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第3/5页)
“今晚好像比较暖和了,称得上是一团和气的新春佳节呀。”宗助语气平静地答道。吃完晚饭,宗助抽了一根烟,突然难得地向妻子提议道:“阿米,要不要到说书场看表演?”
阿米当然没有理由拒绝,小六则在一旁表示,与其去听义太夫(1) ,还不如留在家里吃烤年糕来得自在。所以宗助拜托小六看家,自己与阿米一起出门去了。
夫妻俩到达说书场的时间比较晚,场内早已坐满观众,他们只好在后排铺不进坐垫的地方,勉强找了一块位置,半跪半坐地挤进去。
“好多人哟。”
“毕竟因为是新春佳节,才会有那么多人吧。”两人低声交谈着,转头环顾室内,只见宽敞的大厅里到处都是人头,简直挤得满坑满谷。前方舞台附近的位置,观众的脑袋看起来有些模糊,好像被香烟的烟雾包围起来似的。对宗助来说,眼前那一层又一层的黑脑袋,全都是有闲之人,所以才有闲情逸致跑到这种娱乐场所来消磨大半个晚上,观众里的任何一人,都令他万分羡慕。
宗助的视线笔直地瞪着台上,专心倾听净琉璃说唱的情节,但不论他多么努力,都无法听出其中的乐趣。他不时转眼偷看阿米一眼,每次都看到阿米的视线投向应该凝视的地方,而且满脸认真的表情,正在聆听说唱,好像把身边的丈夫都忘了似的。宗助看她这样,不得不把阿米也归类于那群令人羡慕的观众。
到了中场休息时间,宗助向阿米招呼道:“怎么样?回去吧?”阿米猛然听到这话,不免大吃一惊。“不想看了?”阿米问。宗助没有回答。阿米说:“我是看不看都无所谓的。”这话听着仿佛是因为她不敢违逆丈夫才说的。宗助想到阿米是被自己拖来的,这时又对阿米生出了怜悯,只好勉强自己继续坐到表演结束。
等到他们走进家门时,只见小六盘着两腿坐在火盆前面,手里抓着一本书,也不管书皮已被弄得卷了起来,把书对着上方射下的灯光在那儿阅读。炉上的铁壶已被取下,放在小六身边,壶里的开水几乎已经变冷。木盘里还剩三四块烤熟的年糕,用来垫年糕的铁丝网下,隐约可见少许酱油残渍,跟小碟里剩下的酱油颜色一样。
小六看到宗助夫妻俩,便站起身来。
“表演有趣吗?”小六问。夫妻俩一起钻进暖桌下烤火取暖,大约过了十分钟,便上床就寝了。第二天,那件搅得宗助坐立难安的事情跟前日一样,依然令他心神不宁。下班后,他一如往常搭上了电车,但立刻转念一想,今晚自己就要跟安井一前一后到达坂井家做客了。宗助觉得自己这样急急忙忙赶回家,只是为了跟安井见面,这种行为实在太莫名其妙了。而另一方面,他又很想躲在一旁,偷看一下别后的安井变成了什么模样。前天晚上,坂井评论自己的弟弟时,只用了一句“冒险家”。他说出这字眼的声调,至今仍在宗助耳中高声回响。就凭这个字眼,宗助能够联想到其中的众多含意:自暴自弃、怨愤、憎恶、乱伦、悖德、草率决断、仓促执行等。坂井的弟弟一定跟这些含意有关,而安井肯定是跟坂井的弟弟利害与共,才会跟他一起从中国回到东京。他们现在究竟变成什么模样了?宗助忍不住在脑中描绘着他们的身影。不用说,他画出的形象全都带有“冒险家”的色彩,而且是这个词的字面意义许可的范围之内色彩最强烈的形象。
宗助就这样在脑中画出了一个过分强调“堕落”的冒险家形象。他觉得造成这种结果的一切责任,都该由他独自承担。宗助很想看看在坂井家做客的安井,希望借由安井的外貌,暗中揣测安井目前的为人,也希望看到安井并不像自己所想的那么堕落,那样他就能得到少许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