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第2/5页)

“你可以到那个房间去呀,有事我再叫你。”听了宗助的话,阿米才起身走向起居室。

宗助拉上棉被,强迫自己闭上双眼。黑暗中,他再三咀嚼从坂井那儿听来的讯息。他从没想到,自己竟会从房东坂井的嘴里听到安井在中国东北的消息。而且再过不久,自己即将跟安井一起受邀到房东家做客。今晚吃完晚饭之前,宗助做梦都没想过,命运竟会让他再跟安井并肩或面对面坐在一块儿。他躺在那儿,脑中思索着刚才那两三个小时之内发生的事,那种近似高潮的剧情出乎意料地出现在眼前,实在令他难以置信,同时也令他感到悲哀。宗助不认为自己是某种强者,那种人必须借着这种偶发事件,才会让人从背后一举推倒。而他向来以为,要打倒自己这种弱者,其实还有更多更妥当的办法。

宗助在脑中追溯着谈话的轨迹,从小六谈到坂井的弟弟,又谈到中国东北、蒙古、返京、安井……越想越觉得这种偶然实在惊人。原来,命运从千百人当中挑中了我,竟是为了让我遭遇普通人千载难逢的偶然,并让我重新唤醒以往的恨意。想到这儿,宗助感到非常痛苦,同时也十分气愤。他躲在昏暗的棉被里,不断喷出温热的鼻息。

经过这两三年的岁月才逐渐愈合的伤口,现在又突然疼痛起来。而且伴随着这种痛楚,宗助感到全身发起热来。伤口似乎即将迸裂,夹带毒素的狂风好像就要从伤口无情地侵入体内。他真想干脆告诉阿米一切,跟阿米一起承担这种痛苦。

“阿米,阿米!”宗助连呼了两声。阿米立即应声走到宗助枕畔,从上方俯视着宗助。他的整张脸已从棉被里露出来,隔壁房间的灯光照亮了阿米的半边脸颊。

“给我一杯热水吧。”宗助终究还是没有勇气告白,只能找个借口随意敷衍过去。

第二天,宗助跟往常一样起床,又跟往常一样吃完早饭。阿米在一旁服侍丈夫吃饭,脸上露出些许安心的表情,宗助却怀着一种悲喜参半的心情望着阿米。

“昨天晚上好可怕啊。我还在纳闷,不知你到底怎么了。”

宗助只顾着低头喝茶,因为他不知该如何回答,脑中一时想不出适当的字句。天空从一早开始就刮起了大风,风儿不时卷起尘埃,险些把行人头上的帽子一块儿刮走。

“要是你发起烧来可就糟了。”阿米很担心宗助的身体,建议他请一天假,但宗助完全不听劝告,仍跟平时一样搭上电车。在那风声和车声的包围中,宗助缩着脑袋,两眼直愣愣地盯着某个点。下电车的时候,一阵嗖嗖嗖的声音传入耳中,他这才发现是头顶上方的铁丝发出的声响。宗助抬头仰望天空,凶猛的大自然正在失去控制,一轮比平时更灿烂耀眼的太阳,已经悄悄升起。狂风吹过宗助的西裤,令他感到下半身冰冷无比。寒风卷起尘土吹向城河,而宗助的身影也正在朝城河前进,在他看来,自己的影子完全跟随风斜飘的细雨一样。

到了官署之后,宗助无心工作,手里虽然抓着笔,却只用手撑住面颊,不知在想些什么,偶尔又用手抓起墨来乱磨一番,也不管需不需要。他一根接一根地抽着香烟,不时地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把视线投向玻璃窗外张望。每次转眼望向室外,看到的都是狂风飞舞的景象。宗助一心只想快点下班回家。

宗助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时刻,回到家里,阿米露出不安的神色看着他问道:“没怎么样吧?”宗助不得不回答:“没什么,只是有点累了。”说完,立刻钻进暖桌的棉被里,一直躺到晚饭之前,也不肯动一下。不久,风声暂歇,太阳也下山了,周围突然变得异常安静,简直跟白天狂风嘈杂的气氛完全不同。

“真不错,不吹风了。要是还像白天那样刮大风,坐在家中都觉得心里发慌呢。”听阿米的语气,显然她对大风非常害怕,简直就像畏惧妖魔鬼怪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