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章(第4/19页)
“首长不要激动。您儿子有错改正,有罪服法,没错没罪,自会不丢一根毫毛地回家!您可别太难受,伤身子骨!……
老将军仍是对他们的话聋着,他们说他们的,他说他的。他己硬咽得进气多出气少:“你们打了狼就来杀狗、逮了兔子就来宰鹰啊!杀不了我这条老狗,就来斩尽杀绝我的后代啊!我还活着你们就开始满门抄斩了你们?!我生是国家的人死是国家的鬼一生都给了国家;我十四五就枪林弹雨里钻,浑身给枪子打成筛子,命不大的九百回也死过啦!你、你们真打得下手啊!去问问看,我程在光怕过死没有?攻城攻不上去,我枪都不要,甩大刀片,拿这一身血肉给我的兵开路,身先士卒你们当是写在书上漂亮的?我活到今天就为看你们一个个来杀来绑我的子孙呐!
为了革命,我少年丧母,中年丧妻,现在你们要我老年丧子啊,人顶惨不过这三“丧”啦!……你们杀呀,逮呀!
把我逮去吧!我拿我这条老命抵我孩子的小命!我光膀子跟你们走,反正是满身枪眼,你们再添几个也不多!……
******的枪子没要我命,你们朝我来吧!……”说着哭着,同时就要动手撕扯身上的衣服。孩儿妈和警卫都上去捺他。
有的小保姆吃惊,说老爷子从不为子女动这么重的感情,四星被捕时,他面都未露。也许人老了感情脆弱了,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了。
所有人似乎都为老将军由衷的感伤和苍老的眼泪震动了。在场的霜降意识到,他的老泪不仅为儿子流的,而是为更多更深的缘由。那理由他自己也无可言传。
那个新来的小保姆竟也陪着红了鼻头眼圈。两个便衣完全没了公事公办的腔调。似乎老将军的悲愤大有道理、颇顺正义,人们一时间悟到他所有的话都不假:他曾经的确英勇过、献身过、玩命过,当他吃草根咽树皮冲锋陷阵时他没有私欲杂念,想到日后会有这徉的院子房子和车子。他当时毫无把握自己将从成千上万次死亡中活出来,成为有幸的干分之一或万分之一,来享受厚报。他甚至不知道世上竟有这样的院、房和车,穷尽他的想象力,他当时所能想到的最美满生活是两亩地、一头牛。你能说他的忠诚勇敢带有投机意味吗?
也许是老将军的话发生了效力,一星期后淮海回来了,对谁都说没事,但谁都看出他脸更皱,嘴唇肿着。他说那纯属一场误会,公安局长亲自给他陪了不是。那以后淮海至少三天没出屋,出屋后也不再对小保姆们张口闭口地“亲一口”了。约摸一个月过去,被当洋婚逮捕的六嫂突然出现在院门口,说是要进院子跟诸位打个招呼:她要出国了,她不是“洋娼”而是洋人明媒正娶的夫人。门岗警卫拿不准是撵她,放她,还是扣留她。问正驾车进门的淮海,他头缩回车窗说:“我不管了”
这时川南下了楼。川南见六嫂“哟!”了一声,六嫂却抢先开口了。“来告诉一声,我明天飞美国啦!好几国大使馆过问了我的案子!你家一手遮天呐,办不到啦!你家霸道横行的日子早过去啦!
川南对警卫兵:“扔她出去!……扔啊!没看这破鞋在脏我家门脸儿吗?”
“你敢动我一手指头?”六嫂朝手按枪的警卫兵竖起一支尖尖的手指:“现在你们再逮再抓试试!
“怎么啦?做了出口破鞋我就不敢碰你啦?”川南转向无所适从的两个兵:“木头啦你们?你们不敢动她,我一会叫你们连长关你们禁闭,玩忽职守嘛!破鞋脚站在我家地盘上呢!非法进入军事要地,管它哪国人,想怎么处罚就怎么处罚!别说你,就是你那美国佬男人敢把脚往这门槛儿里伸,照样崩掉他的天灵盖儿!……”
六嫂朝院里院外的旁观者一划拉胳膊:“程家还想霸道几天呐?老头一死,你们树倒猢狲散去吧!那时有仇的报仇,有冤的申冤,哼,哪一天我还得回这院子看看,看这一家积阴德阳德到末了怎么着了!看你们还敢霸着我的孩子!看你程四星敢愣充孩子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