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鹧鸪是什么?(第4/4页)
仿习乔伊斯的小说固无足论矣——故事的主人翁愚笨且机械化地如同其作者一般,在无所事事只好故弄玄虚的阵阵呻吟之后忽然“体会”、“觉醒”、“发现”……总而言之就是顿悟了他侍奉错了一个上帝。这是恐怖分子的小说。
我们当然不好把恐怖分子的小说在本世纪噢来噢去地咋呼表态尽数归咎于乔伊斯。乔伊斯式的神悟实则也堪称是现代小说倒置其主题位置的一大先驱,岂容不敬?
在温庭筠那里,“双双金鹧鸪”落于篇末,它反过头来点染的不只是“新贴绣罗襦”——因为金鹧鸪可以是绣罗襦上的图案,也可以不只是图案。它可以是佳人对镜而成双影,也可以是一对璧人的鹣鲽模样。以咏无人之物,可以写对影之人,更可以寓情侣夫妻于其中,人物兼收;总之,“双双金鹧鸪”一出,《菩萨蛮》的前文诸句便如三棱镜或万花筒,平添了许多解释。
而在乔伊斯笔下,《阿拉伯商展》里的少年(我)一至于篇末的神悟——“凝视着黑暗,我看见自己像一个被虚荣驱策和嘲弄的动物,眼中燃烧着苦闷和愤怒”才恰恰使这个少年“陷入苦恋”的潜在动机得以暴露:“凝视着黑暗”(看见自己的肤色),从中揭露青春期情欲的根源。读者也会须直到篇末才从“Gazing up into the darkness, I saw myself...”之句领略这“黑暗”与肤色、与爱意的阴暗动力之间的联想关系。
同样收录于《都柏林人》(Dubliner)里的《逝者》(The Dead)也复制着同样的技法。乔伊斯让一个冗长无趣的宴会纤毫不失地毕陈于读者面前,读者也差不多要以参加一个同样冗长无趣的宴会的时间正好可以卒读此篇。一样是在篇末,主人翁嘉柏瑞尔·康洛埃(Gabriel Conroy)在月光下谛视他伤心熟睡的妻子,豁然来了个神悟:他从来没爱过他的妻子,他的妻子恐怕也从没爱过他。主题至兹而浮现:“其生犹死”(康洛埃夫妇乃至先前宴会里一个个虚矫麻木的小布尔乔亚)以及“其死犹生”(在雨中枯候所爱而于十八岁便因肺炎夭折的少年)这两个状态皆证明“爱的能力之丧失即是死亡”。乔伊斯极尽细腻之能事地曲笔周写,务使小说的主题隐匿不发,直到主人翁“身体里的那个开关被打开了”,读者也才随之而“回忆”起此前的一切伏设,也才重新发现了“新贴绣罗襦”和种种早已“预述”(pretold)的联想。
金鹧鸪是什么
无论主题“瞻之在前”,还是“忽焉在后”,也无论它以何种方式闪现、重复、展开,它都无法被设定成小说的主旨,因为主题不“是”可以被缩减成一个孤立的词和事物,孤立的词了无意义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