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思索的男子(第2/7页)

天大亮了,菜场里人不多,那些蔬菜啦,瓜果啦,鲜鱼鲜肉啦,鸡蛋啦,豆腐啦,等等,全都码得整整齐齐地摆在案板上。钟大福喜爱菜场里的氛围,他的鼻子眼睛和耳朵穿过这些食品进入了大自然,于是他又同昏暗处所的那些藤萝相遇了。

“钟老板,买条鱼回去吃吧,你看这条草鱼多么漂亮。”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那人是个小个子鱼贩子。

钟大福看着木盆里的那些鱼,不知道他指的是哪条草鱼。

鱼贩子抓了一条鱼,开膛破肚,半分钟就弄好了,用油纸包了放进钟大福的编织袋。钟大福看见鱼嘴还在动。他心里既有美食想象引起的兴奋,又有某种阴沉的幻觉。他知道这些鱼都是从郊区一个巨大幽深的水库里打捞上来的。他去过那水库,那一望无际的平静的水面给他的感觉就像是到了天边。那种地方的鱼类会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态度呢?他站在木盆边思索了几秒钟,在这几秒钟里头他又看见了藤萝。然后他走过去了,在别的摊位上买了芹菜、油菜、西红柿,还有一斤鸡蛋。

他走出菜场时,外面降下了大雾。他听见鱼贩子在对他说话。

“如果那么大的水库里仅有一条鱼,它会如何度过一生?”

钟大福回过头,却没见到鱼贩子。也许他说完这句话就走开了,雾太浓,隔开几步就看不清别人。鱼贩子的话又让他想起了编织袋里面被剖好了的草鱼。鱼贩子的比喻是很空洞的,他怎么能理解鱼儿的生活。但显然,这个小贩是关心鱼类的。

回家的路上,钟大福忘记了小贩,他一直在回忆水库旁的柿子树林。快入冬的时候,那些柿子红得真是耀眼啊。

他从街上嘈杂的汽车喇叭声中返回了他那栋大楼。他看见那些上班族的青年在楼下的浓雾中盲目地摸索。幸亏他回到了家中,再晚一步,外面不就什么都看不见了吗?

钟大福走进屋里,开了灯,将编织袋里的菜一样一样拿出来放进冰箱。他拿那条鱼的时候,鱼在他手中搏动了一下,令他心头一热。于是他改变了主意,将鱼放到了厨房的水池里。他打开水龙头,慢慢地,被剖成两片的草鱼就游动起来了。它在水池里游了一圈,静静地躺在了池底。它的眼珠闪闪发亮。它身上那些血都消失了。

钟大福洗完手,在房里坐下来。一坐下,他的思绪又到了水库里。啊,那样一个茫茫的幽深的宇宙,人要是进入到里面会产生什么样的恐惧?或者根本没有恐惧,只有身心的解放吧。但是钟大福必须考虑憋气的事,他试过,他在水中一口气只能憋两分钟。也就是说,他每隔一分多钟就得浮到水面上来呼吸。这种一分多钟一次的重复运动一定会使得自己忘记渐渐临近的危险,而将注意力集中在游水的动作上。

外面的汽车还是叫得凶,看来雾还没散。他住的这个城市总是这样,一下雾就一连好几天出门困难。钟大福这才记起来,早上他推开窗子看天时,那天空的表情已经向他暗示过这件事了,可他当时没有领悟。这种交流总是这样的——老天对他眼下的行动不感兴趣,却关心他对即将发生的事情的态度。

钟大福在巨大的水库里待了半个小时后,回到了家里。他放心不下那条鱼,便又走到厨房,往水池里看了看。草鱼是完全死了,连眼珠也失去了光泽,被剖开的肉似乎有要腐烂的迹象。他将鱼身切成几段,抹上细盐,放进了冰箱。他做这些事时,呼吸变得很急促,外面那些汽车鸣一声喇叭,他就颤抖一下。他知道他在等待某件事发生,那是什么事呢?不知道。不过也许同某个雪夜有关。他有点激动地抱着这个念头:有件事要发生,他将见证这件事。他躺了下来,因为这样就更能保持头脑的清醒。然而姑姑在门外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