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具(第4/12页)
古叔走到丽水胡同时,那人已经等在平房的门口了。联络人看上去老了好多,胡须也变得稀稀拉拉的,黄不黄白不白,往日的风度已消失殆尽。他俩一块进了屋,并排坐在那张矮床上,因为房里没有椅子。
古叔刚一坐下,立刻感到了联络人身上的活力。联络人虽然很瘦,但每动一下,结实的矮床就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像在往下沉一样。于是古叔立刻记起了从前那些令人热血沸腾的夜晚行动。古叔虽有点激动,但还是希望联络人离开,让他好好休息一下,他实在是累了。
“您来这里的路上没遇上大雨吗?”联络人问。
“多么奇怪,这么多人说起下雨的事,可我一路上阳光灿烂。”
“这里的气候变幻不定。”
他站起身,似乎要走了,可忽然又想起了什么。
“您必须将伞准备好,放在一伸手就可以够到的地方。”
“好,谢谢你。”
联络人一走古叔就躺下了。他盖的这床毯子散发着他每次闻到的金属气味,他在京城的夜间活动就弥漫着这种气味。他的头一挨上硬邦邦的枕头,就入梦了。
他是被雨浇醒的,房里到处都漏,根本没法躲。这时他才想到了雨伞,赶忙从包里取了出来撑开。天空中惊雷一个接一个炸开,外面十分黑暗。古叔就着闪电一看表,已是夜里十二点了。他还没吃饭呢,他的肠子在咕咕叫。可是这么个天气哪里有东西吃?
有人从门外冲进来了,举着伞。伞下面那张面孔古叔很熟悉,是从前的一名同伙。这名同伙穿着杂技演员的服装,连裤衣,上面缀满了亮片。他带来了浓烈的金属气味。
“联络人催逼得很紧,”他低声对古叔说,“我们出发吧。”
古叔忘了饥饿,和他一同走进雨中。
在不远的流星大道旁,古叔看见了吊在三十层高的玻璃幕墙上面的两名“蜘蛛人”。杂技演员热切地在他耳边说什么,雨下得狠,古叔听不清他的话,但心里明白他要他干什么,因为他看见了垂下的绳索。
“我从来没有登高的经历,从来!”古叔叫喊道。
杂技演员用力将古叔推进了这栋建筑的门里头,夺走了他的雨伞。
古叔所站的地方似乎是一楼的大堂,亮着一盏灯。他刚一抬头,一张巨大的黑幕布快速降了下来,将他罩在里面。那幕布很沉重,古叔动弹不得。他听到有人在旁边说话。似乎是两名“蜘蛛人”已经大功告成,正商量从哪张门出去为好。
“这里面是什么东西?”一个说。
“会有什么呢?空气罢了。”
说“空气”的那人朝古叔踢了一脚,正踢在他右颊上,他痛得发晕,口里流出了血。
“刚才登高时,你感到畏怯了吗?”
“那么多宝石在上面闪光,不容你心中有杂念。”
“我听说今夜有个倒霉鬼也来了,没赶上趟,不然他要分走一份。”
古叔听见他俩说着话走远了,好像是从边门出去了。他蹲在那里,捂着肿起来的右颊,心里后悔得不行。他弓着背,费力地朝一个方向爬,爬了好久,还是爬不出来。厚厚的夹了棉花的帷幕弄得古叔汗流浃背,他感到窒息。突然,一阵恐惧袭击了他,他担心自己会被闷死在这帷幕下面。古叔是个冷静的人,他停止了挣扎,开始判断自己此刻的处境。这个帷幕虽厚,里面应该还是有不少空气的,他应该节省利用空气,争取脱险。他思考了一会儿,决定采取打滚的方式朝一个方向推进。这一招很有效,大理石的地面很适宜于打滚。古叔滚呀滚的,居然产生了一种熟悉的感觉,他记起来自己到过这栋楼里。这件事发生在哪一年?是古格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吗?他感到他的滚动导致了空气的进入,窒息感消失了,他心里一阵欢乐,于是滚得更起劲了。现在,那帷幕已变得像一件披风一样,不但不阻碍他,还舒服地接触着他的皮肤呢!他变得轻松了,他的思维流动着,他想到这栋楼三楼的一个房间里,挂满了美丽的京剧脸谱,每一张脸谱其实都是一个活人,一个他古叔内心渴望着的、高尚的人;而在八楼的一个房间里,有着巨大的玻璃金鱼缸,里面游动着小型热带鱼;十楼的那个房间就是宝石收藏室了——古叔刚想到这里就滚出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