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苔藓馆馆长(第2/31页)

这是阿尔玛想说的故事:自然界是野蛮之地,为了生存,大大小小的物种彼此竞争。在这种生存斗争中,强者不垮,弱者淘汰。

这不是独创性的见解。科学家们使用“生存斗争”这个句子,已有数十年之久。马尔萨斯 用它来描述历史上造成人口爆炸和崩溃的种种力量。欧文和赖尔 也分别用在他们关于灭绝及地质的著作中。按照情理来说,生存斗争是明显的事实。不过阿尔玛的故事有个转折。阿尔玛推断,也逐渐相信,生存斗争——经过漫长的演化后——不仅定义了地球上的生命,也创造了地球上的生命。它肯定因而创造出地球上种类繁多的生物。斗争是机制所在。斗争说明了所有最棘手的生物之谜:物种分化、物种灭绝及物种变异。斗争说明了一切。

地球是一个资源有限的地方。资源竞争激烈而不断。成功度过生存考验的个体,往往是由于某种特性或变异,使之比其他个体更强壮、更聪明、更具创造力或更坚韧。一旦达成这种有利的演变,存活下来的个体即可将这些优点传给后代,使其得以享受舒适的支配地位——也就是说,直到其他更优秀的竞争对手到来,或者一种必要的资源消失不见。在这永无止境的生存竞争过程中,物种的结构不可避免地发生变化。

阿尔玛的思路遵循天文学家赫舍尔所谓的“连续创造”论——一个既永恒不朽,却又不断演变的概念。不过赫舍尔认为,创造只有在宇宙范围中才能连续,而阿尔玛现在相信,创造到处都在连续,在一切的生命层面上——甚至在显微镜的层面上,甚至在人类的层面上。挑战无所不在,而随着每个时刻,自然界的状况都在变化。优势取得;优势丧失。丰饶时期结束后,接着是“暇亚”时节——渴望的季节。在错误的环境下,任何东西都有灭绝的可能。可是在适当的环境下,任何东西都有变异的可能。灭绝和变异从生命起源之初就在发生,如今仍在发生,也将继续发生,直到时间尽头——如果这不构成“连续创造”,那阿尔玛不知道什么才是。

她很肯定,生存斗争也塑造了人类的生理和人类的命运。最好的例子,阿尔玛想道,莫过于明早,他的整个家族被欧洲人抵达塔希提带来的陌生疾病所歼灭。他的血统几乎从此灭绝,然而出于某种原因,明早没有死。他的身体有某种东西使他存活下来,甚至当死神来敲门,带走他身边每个人的时候。然而,明早活下来了,得以传宗接代,而他的后代甚至可能继承他的长处和他对疾病的超凡抵抗力。这类的事件塑造了一个物种。

此外,阿尔玛想道,生存斗争同时也定义了人类的内部生命。明早是一个异教徒,却转化为虔诚的基督徒——因为他不但狡黠且懂得自我保护,他看到世界行进的方向。他选择未来,不选择过去。由于明早的先见之明,他的孩子将在新世界中茁壮成长,这些孩子的父亲在这个世界中受人敬仰、强大有力。

(或者至少,他的孩子们将茁壮成长,直到另一波挑战来到他们面前。那时候,他们就得独立奋斗。那将是他们的战斗,没有任何人能让他们幸免。)另一方面,则有安布罗斯这样的人,他得到上帝给予的四重恩赐:才华、创意、美丽、优雅——却未被赐予坚忍。安布罗斯误读了世界。他希望世界是个天堂,事实上却是个战场。他一生渴求永恒不变与纯洁无瑕。他渴望轻盈的天使盟约,却被——就像每个人和每件事物一样——严格的自然法则束缚。此外,阿尔玛也明白,生存斗争的存活者,并不总是最美丽、最有才华、最具创意或最优雅;有时只是最无情、最幸运或最顽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