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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宁可一再从错误中学习,在房间的主灯下,把底片曝光得太久,接着又曝光得太短。他用一个讨厌的厨房定时器来计算时间,定时器的滴答声,活似出自“柯蓓莉亚”32中的怪物。他宁可愤怒地咆哮咒骂,在黑暗中大汗淋漓,浪费掉六张树脂纸,才让碗里的显影剂勉强显出模糊可辨的影像,然后他上了快速定影剂,等候三分钟。接着加以冲洗。用干净的抹布轻轻按压,这或许会让抹布万劫不复,但他永远也不会知道。接着,他上楼,把照片挂在晒衣绳上。对于那些喜欢挖掘象征意义的人而言,这不啻为一项历史事件。虽然放进火种,但炉火几乎全灭了,因为煤里有太多潮湿的残渣。所以为了让炉火不致熄灭,史迈利必须手脚全趴在地上,对着火苗吹气。这或许会让他想到——事实上并没有,因为他的好奇心再次令他将内省的情绪搁在一旁——这个动作与拉康先前要他浇熄火花、不准煽风点火的不情之请恰恰相反。
接下来,把照片安全地挂在地毯上方之后,史迈利把注意力移到那张美丽的细木镶嵌写字桌,安恩把她的“东西”以令人难堪的公开方式保存在这张写字桌里。例如有一张她只写上“亲爱的”的信笺,也许她不确定是写给哪一位亲爱的;例如餐厅的火柴盒,但那些餐厅他从没去过;例如一些手写的信,他不知道出自谁的手笔。从这些令人伤情的古玩中,他抽出一支镶有母贝握柄的放大镜,那是安恩用来读她从未完成的填字游戏提示用的,以此武装起自己。因为太过疲累,他接下来的举动颇匪夷所思。他拿出安恩给他的马勒唱片,坐在一张皮制阅读椅上。这张椅子附有桃花心木阅读架,可以旋转,像床上餐台一样横过腰际。他再次感觉累到极点,很不明智地,在听音乐时他闭上眼睛,一方面由于音乐,一方面由于照片久久落下一滴的水声,一方面由于炉火的噼啪声。醒来已是三十分钟之后的事,他发现照片干了,马勒的唱片无声地在唱机的转盘上旋转。
他一手扶着眼镜,一手拿着放大镜在照片上缓缓移动,仔细查看。
照片上是一群人,无关政治,也非游泳派对,因为没有人穿着泳装。总共四个人,两男两女,躺卧在环绕矮桌的沙发上,桌上摆满酒瓶与香烟。两名女子都年轻、貌美,而且一丝不挂。两名男子衣不遮体地躺卧两侧,女郎们善尽本分地蜷绕在各自的男伴身上。照片里的光线看来苍白而怪异,史迈利从他仅有的一些摄影常识推论,这张底片一定是高感度胶卷,因为洗出的照片粒子也很粗。史迈利仔细观察照片的质地,觉得很像常见的恐怖分子的人质照片,差别在于这张照片中的四人只关注着彼此,不像人质总是直视着镜头,仿佛将照相机当成枪一般。他依然凭借着他所谓的“情报实务”能力,检视着照相机可能的位置,最后判断,相机应该在高于人物的位置。这四个人应该是躺在低于地面的凹室,照相机从上而下对着他们。一道阴影,非常黑——一道栏杆,或许是个窗台,或只是前面的人的肩膀——横在下侧的前景处。尽管是在有利的位置,但看起来只有半个镜头可能抬高超过眼睛平视的范围。
因此,史迈利获得初步的结论。一步——不太大的一步,但在他心中已有足够的一大步进展。技术性的一步,应该说是稳健、技术性的一步。这张照片的所有特质都指向“偷拍”这个勾当。而偷拍更进一步而言就是“烧灼”,意即“勒索”。但向谁勒索?为了什么目的?
思考着这个问题时,史迈利可能睡着了。电话放在安恩的小桌子上,必然已响上三四声,他能感觉到。
“嗯,奥立佛?”史迈利谨慎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