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 女人的名字,永远是弱者(第17/19页)

突然之间,她觉得余珊瑶非常陌生,和自己认识的那个余珊瑶完全是两个人。一个人的变化为什么会这样大?这种变化,到底是怎么造成的?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余珊瑶突然问,他还好吗?

方子衿一下子愣住了,根本没明白她口中的他指谁。第一念头是白长山,转而一想,就算她知道白长山的事,也不会太了解吧?对了,应该是陆秋生。她对自己和陆秋生之间的事比较熟悉。自从那次离开红川之后,她再也没有见过陆秋生,也没有通信,只是偶尔通过熟人打听过陆秋生的消息。他被划的是普右,第一批摘帽的时候有他。可摘帽并没有什么实质意义,即使摘了帽,也是摘帽右派。对于他的境遇,教育局的领导是爱莫能助,能够让他以工人的编制留下来扫地,领一份工人工资,已经是非常不容易了。刚想就陆秋生的情况作一些回答,突然意识到,她问的并不是陆秋生而是周昕若。

她的心猛地震了一下。这么多年了,余珊瑶还在爱着周昕若,就像自己深爱着白长山并且永远不会改变一样?这种深埋在心灵最深处的爱情,多么强烈,又多么苍凉。方子衿有一种想哭的感觉。情感到底是一种什么东西?竟然令人如此难以割舍,即使是沦落到如此地步的余珊瑶,也还有着丰富的情感蕴藏。

余珊瑶说:“我只是随便问问,好多年没有他的消息了。不方便说就算了,事情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方子衿有些忍不住,问道:“你还是忘不了他,是吗?”

余珊瑶抬起头来,看着窗口,似乎要看透什么一般。方子衿看到了她的眼睛,那双曾经清澈美丽的眼睛,已蒙上了一层灰雾。透过这双眼睛,她感受到一种空洞,一种死亡般的虚无。这种感觉令她浑身战栗。

“还谈什么忘得了忘不了?”她说,声音似乎是从非常遥远的地方传来,“我和他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十年生死两茫茫,枉思量,终难忘。”

方子衿的心一下子被揪住了。这种感觉,她是太熟悉了。枉思量,确实是枉思量,可望而不可即的爱情,不枉思量,又能怎样?她突然一阵冲动,对余珊瑶说,你为什么不给他写封信?很快医疗队要回宁昌过春节,到时候我帮你转给他。

她摆了摆头,不说话。

方子衿读懂了她内心深处的一切。她和周昕若确实是两个世界,不是生和死的世界,胜似生和死的世界。她一定在想,即使她心里有他,又怎样?时过境迁,世事沧桑,他心里还有她吗?看来,她对周昕若的情况,是真的一点不知。方子衿告诉她,周昕若离开医学院后,进入省教育厅当副厅长。他要和文大姐离婚,向法院递了诉状。可法院判决不准离婚。他的职务也由第一副厅长降为第三副厅长。即使如此,他还是要离婚,再一次递了诉状,结果一样,他被调出了教育厅,去卫生厅当第五副厅长。方子衿他们的医疗队离开宁昌之前不久,周昕若被调离了卫生厅,去了农业厅,当第九副厅长。

余珊瑶一直坐在那里,眼睛也一直是看着窗外的。方子衿见她像木头人一般,觉得她对这一切没有丝毫兴趣,拿不定主意是否继续讲下去。无意间,她扫了一眼余珊瑶的眼睛,突然发现,那无神的双眸之中,不知何时有了晶亮,仿佛两口枯干已久的池塘,瞬息间有了水流。流水蓦然暴涨,漫过理智的堤坝,夺眶而出,在她那粗糙苍凉的面部,泻成两行清流。方子衿呆了,傻坐在那里,看眼前瀑雨如注,一泻千里。当年,余珊瑶和周昕若在一起的时候,她无法理解他们的感情,甚至当着他们的面表示过鄙夷和憎恶。现在不同了,生活给了她许多磨难,也让她深刻地了解了感情。不需要语言,她从余珊瑶的泪水中读懂了一切。这泪水是苦的,既是她无边无际的苦,也是周昕若无边无际的苦。方子衿想,她自己的遭遇虽然和余珊瑶不同,情感却是相同的,那种地下河一般蕴藏的苦,也是相同的。最大的苦不在思念,不在铭心刻骨,而是明知没有前途没有希望,却又难以割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