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无用者之墓(六)(第3/5页)
这次,他依旧在和我讨论有关他追逐的爱的议题。
我从包里翻翻找找,找出装满果酱的玻璃瓶,“你看这个,这是块工业制品的玻璃,它毫无瑕疵,剔透美丽。”我指着瓶身说,说完,我又把帆布包挂着的一个小水晶挂件给他看。我尽力用他认可的方式向他传达,“这个,是天然生成的水晶,它里面有气泡、棉絮、纹裂和黑点。可即便如此,你能够否认它的剔透与美丽吗?”
“我一定要去接受这些不完美吗?”他死死地盯着水晶里的杂质,不顾那杂质外澄澈的晶体。他倔强地问我,“如果我一定要最完美,最纯净的爱呢?这样的追求是错误的吗?”
“孩子,我不是要你接受不完美,”我叹了口气,放下书里的水晶挂件,“你可以要玻璃,也可以要水晶。但是,我想要提醒你,不要用对玻璃的要求,去苛责水晶。”
人怎么可能在水晶里寻找到玻璃呢?又怎么可能在玻璃里寻找到水晶呢?没有这样的道理。
“你得做出选择。”我说。
他茫然地望着我。
我还想和他说点儿什么,但周围的年轻人实在太多了。我不得不分神给其他人同样的关注,等我再有空时,这个年轻人已经离开了。
一堆人热闹哄哄地把我送到联盟大厅。
最后,会长拨开人群,笑吟吟地打趣我受欢迎。她相当官方地询问我,有没有什么想送给大家的话。
我在各种谈话里说得口干舌燥,心力憔悴。成长顾问的确是相当不错的工作。这五年,我潜意识深处最想要回避的欲望——好为人师的欲望,得到了超负荷的满足。还要我继续扮演智者、预言家、远见者的角色,也太难为情了。
“你们这几年听我的说教还没听腻吗?”我无可奈何摇头,“我都说腻了。”
所有人都颇为捧场地哄笑起来。
就这样,在欢声笑语中,我被目送着走出这个断断续续工作了快二十三年的地方。
初春的傍晚还带着股湿冷气。气和绿色的芽一起从泥土深处翻上来,仔细嗅,还有清香味。我走出菜市场时,这味尤其强烈。
提着满满当当两大袋的鸡鸭鱼肉,回去的路上,我想起上次退休时的情境。
那时都是十几年前了,我才办好手续,就被治安局喊走,接着还被莫亚蒂奴役,拖着捡来的板车,把他拖回家。
说到莫亚蒂,距离我上次见到他,过去十年了。这些年,他和我来往得很少,信件寄得很少,地址多变,感觉比以前还颠沛。我发信息,他也不怎么回复。只是偶尔在某个季节结束时给我发个‘、、’过来,表示还活着。
不挂念他是假话。但挂念也没用,他要是不愿意,我绞尽脑汁也找不到他。只能用‘好歹他还活着,说不定在过他想要的生活’这种想法来宽慰自己。
袋子里新添的玻璃调味罐撞得乒乓作响,我操了近路,小心地走下一段漫长的楼梯。先迈一只脚探台阶,探实了,再走下一步。两条腿落到地上,站稳了,再走下一步。以前两分钟走完的路,现在没个十分钟下不来。
专为老年人设计的无障碍通行也有。但我总觉得我的腿脚挺麻利,没必要使上那玩意儿,还是留给别人更好。我这想法是不是也算不服老的一种?
正当我这一茬那一茬,乱七八糟地想着,下一个拐角处,柏砚出现在我面前。
他靠着墙,目光一直望向道路的尽头,似乎等候我多时。我刚瞅向他,他的眼睛便和我撞个正着。
柏砚少见地换下了工作服,取而代之的是一件蓝灰条纹毛衣,和黑色的休闲裤。白色的头发扎在脑后,他又苍老了,眼睛也开始出现浑浊,逐渐有了一个老人的样子。自上次陪他从幼儿公寓回来,他的身体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