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薛涛笺(3)(第3/3页)

山亭外,剡溪雨中如画。

元稹一手执壶,一手提笔,在亭子壁上涂鸦。酒液淋漓湿了深绯官袍,变作薛涛笺一般的深红。

病痛梅天发,亲情海岸疏。

因循归未得,不是恋鲈鱼。

众人哄笑:“刺史不恋鲈鱼,乃恋谁耶?”

“刺史不恋鲈鱼,恋的是剡溪春色!”

元稹心绪失落,丢下笔兀自饮酒。

这时一丝极婉媚、极动人的女乐破空而来:

不喜秦淮水,生憎江上船。

载儿夫婿去,经岁又经年。

众人看去,只见一个容貌娇丽,衣裳新艳的歌伎缓步踏歌而来,和她的歌声一样婉媚的,还有似喜还嗔的眼波。

那眼波滴溜溜恰抛在元稹身上,不待人抓住又立即收回,软软上前盈盈下拜:“见过刺史。”

她身后捧着琵琶、持着玉笛的两个青年男子也跟着下拜。

众人哄笑:“剡溪春色到了!”

长吏笑对元稹介绍:“这是越州最有名的歌姬,名叫刘采春。其《望夫歌》声闻天下,无人不晓。后面的男子是她的丈夫周季崇,另一个是夫兄周季南。”

元稹醉眼看去,倒是三个妙人儿,都年轻漂亮,妩媚风流。

长吏又笑道:“刘氏,我们这里开宴,你就把拿手的参军戏演一出取乐。”

刘采春娇滴滴答声“是”,便与两个男子演起一出滑稽戏,讲一闺女路遇兵乱,被两个将士所救,于是互相揶揄戏耍、娇嗔调情的故事。

宴席开了,她一边忙着演戏,一边忙着奉酒,一边还将两汪秋波涓滴不漏地抛给了元刺史。

是夜,刺史别业便袅袅着她婉媚动人的歌声。

莫做商人妇,金钗当卜钱。

朝朝江口望,错认几人船……

信笺摔在案上,震得青玉瓶中菖蒲花瓣纷纷落了。

绛真上前捡起,轻道:“是杭州刺史白居易的信!”

薛涛垂目一会,松开眉头淡笑道:“白刺史大约以为自己很关照我呢。”

绛真看信笺读道:“赠薛涛。峨眉山势接云霓,欲逐刘郎北路迷。若似剡中容易到,春风犹隔武陵溪。这是什么意思?”她略想了想,也蹙了眉:“这个白居易!谁去剡中追逐什么郎了?说什么武陵难至!”

薛涛一笑:“白居易与元稹最为知己,深知他的为人。他这是劝我不要去越州找元稹,终究没有好结果。真是多余。”

停了一会,她又轻声道:“元稹只是薄情,人并不坏,也极有才华抱负。我爱过他,并不后悔。”

绛真张张嘴,叹口气什么也没说。

薛涛推开直棂窗,窗外菖蒲粉白幽紫淡黄,像一片梦境。一侧脸,刚好看到铜镜里的自己。

“绛真,我真是老了。你看我的眼睛和脸颊。以前的情事,好也罢坏也罢,已经过去了。”

绛真笑道:“你骨相好,模样经老,看不出年纪。前日我送你的玉女神仙粉、蜡泽饰发方、手膏香露,都加有我观中手植的驻颜药材。你按时用了吗?”

薛涛笑:“男子服药求长生,女子服药求青春。但其实,我并不想回到十六岁。”

“哦?”

“现在回想,我向上的每一步都不容易,而所有走错的路,回想起来都有意味。我懒得再重来,也不想弥补改正什么。”薛涛折下一枝菖蒲,向光旋旋转着,“什么韦令孔雀,什么西川校书,我只想活在现在,此刻,生活是我自己的,”薛涛将花插进玉瓶,“哪怕颜色渐老,美貌永逝。”

绛真微笑赞叹:“心中稳定光明,便已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