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薛涛笺(3)(第2/3页)
绛真摇头压低声音:“男子读诗文为的是治国平天下,要只图一己私利,岂不玷污斯文?”
这时小蛮又哼着小曲儿奔回来,拎个竹篮笑道:“娘子,我去买半篮黄儿米、一串细子鱼,晚上蒸了吃。”
薛涛点头:“你去吧。”
小蛮欢天喜地离去,绛真苦笑:“你这里‘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叫一个痴儿迎候,成何体统。”
“我一介白衣,讲什么体统呢?”薛涛笑,“自由自在,就是我的体统。你这山东士族出身的脑子,无论如何改不了。”
绛真噗嗤笑了,指薛涛的深红长裙道:“‘一介白衣’?男人无官无禄,才叫白衣。你一个女子,倒自封‘白衣卿相’!你呀,这与众女不同的脑子,也无论如何改不了了。”
薛涛不禁笑了。
第二天清早,小蛮边走边翻看手内的信封说:“又这么多信。”
窗明几净,薛涛正伏案书字,头也不抬道:“放一边吧。若是节度府来人,就说我不在。”
小蛮将信往案上一抛,扫落了几瓣瓶花,污了一行书法。薛涛正要说她,忽然信封上熟悉又陌生、优雅又张狂的字迹映入眼帘,不禁叫她愣了愣。
这是一封长信,意思却很短。总体谈的是寄信者元稹在越州纵情山水的潇洒生活,又半遮半掩地说了几句寂寞不得志的话,最后邀请薛涛来越州一聚,从此诗酒相和,尽此余生。
尽此余生。
薛涛惊诧,继而五味杂陈。
“要回信吗?”小蛮摇着披帛问,“我刚好要出门。”浣花溪莲塘里小舟上,她有个幽会。
薛涛看了那信一会,摇摇头:“没有回信——你去吧。”
越州繁华明丽,官衙之内,青青翠润。
书僮奉了一盘明洁可爱的短纸,放到刺史案上。
长吏笑道:“刺史请看,如今连禁中都使用‘薛涛笺’。其实无非规格小巧整端些,就叫蜀人大揽了商利。难道越州就没有好纸?”
元稹看一眼摆手道:“这不是薛涛笺。”
“怎么不是?千真万确出自成都,标明是‘薛涛笺’。”
元稹淡淡一笑。当年薛涛手制深红诗笺,写了多少信、多少诗给他,每一笺都极尽心思,用浣花溪水将芙蓉木纤维泡洗至雪白,再千百遍捣成浆,几蒸几曝,制成光洁可爱的大纸,然后裁剪,然后制版,或刻绘花鸟,或染晕云霞,成品轻辉淡淡又芳馨缭绕,堪称笺、诗、书、画四绝。
这世上,还有谁比他更熟悉纸中珍品“薛涛笺”?
何况“月照千门掩袖啼”、“泪湿红笺怨别离”,他的薛涛笺上,还有美人才女晶莹的泪痕,灼烧的痴情呢。
那挚情的温度至今想起,还温暖、满足、熨帖着他。
元稹随手拈起一页“薛涛笺”,仿品而已,哪有薛涛手制的风神。他扔开道:“今年雨水甚足,勤农要紧。将我亲撰的公文发下去,要各处官吏勤走田间,及时呈报水利事宜。农桑盛了,民心才稳。”
长吏躬身笑道:“刺史勤政爱民,是越州之幸。”
一时公务处理毕,一个穿花样绣罗襦的婢子从后宅过来,笑对元稹道:“娘子在内宅候了半日,叫婢子来问,那剡溪今日还去不去?”
元稹推开小山样的文牍:“去,去,叫车夫罢。”
底下长吏、司马都笑道:“夫人慧眼。这‘剡溪九曲’是我们越州之盛景,春来夹岸青山,溪水迤逦,鹿鸣呦呦,落英缤纷,最适宜游目畅怀。”
元稹摆摆手,振振官袍去了,余下官吏面面相觑,偷笑道:“才子多情,少妻多娇呀。”
元稹原料想十余天成都便会有回信,谁料到了莺愁蝶倦、湿闷难耐的黄梅天气,薛涛仍是沉默。
聪明风流如元稹,当然领悟了她的意思。
“刺史醉了!”长吏、司马等官员们纷纷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