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江陵雪(3)(第2/4页)

小蛮一问价钱:“嚯!比成都贵了三倍!算了算了!”

然而薛涛执意要买:“微之的被子薄了,虽然已经春天,但是夜里仍寒。”

买了被子,小蛮抱着:“阿姊,我们要回西川了吗?”

“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

去年从西川出发时是夏天,越走天气越凉,心却越来越狂热。今年从江陵出发是暮春,繁花开到荼蘼,却看什么都昏暗。

临行前夜,他们都醉了,元稹似乎说了很多,薛涛也似乎说了很多,但清晨诀别,都已不记得。

回到西川又是夏天。浣花溪锦浦里的琵琶院落只是略微杂乱,黄紫缤纷,菖蒲仍在开放。

“倒像从没出过门似的。”小蛮摘下一朵菖蒲花说。

薛涛觉得步履很虚,回堂中躺下。

这一躺,就起不来了。她生平第一次明白“缠绵病榻”的含义。

延医问药,直到秋来,病才稍稍起色。

在病中,梦魂颠倒间,她时常见到元稹。他没有让她走,是她自己走的;临别前夜醉后,他似乎说过,不希望她走,希望她不要走,希望她再来找他。

渐渐的,薛涛越来越肯定,他一定这样说过。

我不应该走的。她深深后悔。

病刚好些,薛涛就骑马到锦江畔去。去干什么?看船。

真的看到船,她又不敢上了。

说到底,她仍是不确定。元稹始终没有来信。

合江园依旧,锦江依旧。薛涛摸摸自己的胳臂,却有点病骨支离之感。

回到浣花溪,她叫小蛮笼炭:“怎么秋夜这样冷了。”

“你是病人才觉得冷,这才九月呢。”小蛮说。

半晌,见薛涛仍在烛下痴坐,小蛮忍不住道:“今天散了心,怎么还是这样?”

薛涛流下泪来。

小蛮叹口气,也懒得再劝,自去睡觉。

薛涛又坐了一会,铺纸写道:

江边

西风忽报雁双双,人世心形两自降。

不为鱼肠有真诀,谁能夜夜立清江。

薛涛放下笔,右手握住左手,都一样冰冷。

原来情之伤人,不亚于刀刃。

冬夜是很长的。成都无雪的冬夜,只有冷雨,细细的,尖尖的,千万遍针砭人的心。

薛涛在枕上踌躇。去!等到开春,就再去江陵。

不去!不会有结果的。

去!去看看他,哪怕只看一眼都已足够。

到最后,蜷在夜的芯子里,她只余下渴念。假如可以看到他,假如可以抱着他,别的还有什么重要?

都是她的错,是她不该与他分争。是她太任性。

对,从明日起,好好做笺,再攒一些钱,就到江陵去。先睡吧。

等天亮起,昨夜的疯狂和睡梦一同褪去,薛涛又可以假装与常人一般吃饭饮水,和僮仆一起制作纸笺。

还能真的再去?那像什么样子。她问自己。微之始终不来信。哪怕只来一个字,哪怕是一张白纸……都可以给她莫大的勇气。

但他不来。

思念依旧让人疯狂。许多不眠的夜里,理智褪去,疯狂风生水起,恨不得立刻掀被出门登舟,往江陵飞驰而去。

一个度过无雪、一个度过有雪的冬天后,成都与江陵又都春来。

“……花砖水面斗,鸳瓦玉声敲。”邻家儿童在花树下琅琅背着。

薛涛恍惚停步,回身笑问:“这是谁的诗?”

邻家老翁笑道:“先生教的,元公元稹的新诗。”

“哦。”薛涛心里一窒,细听那诗意,是贺喜新居落成。她想起他们曾亲昵盘桓的简陋庭院,竟已经空**了吗?

对她来说,那甜如鸩毒的地方。

薛涛望向锦江,江水初涨,江花初放,那绯红碧绿的勃勃生机注入她体内——薛涛忽而觉得轻松了。

她爱他,那么一切阻碍都不该称其为阻碍,没有回应,便该去追求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