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万里桥(1)(第3/3页)

薛涛透过直棂窗看,俗丽花鸟屏风隔出许多小卧室,太阳影里,一个着杨妃裙的丰腴少女倚坐榻上,正往脖颈、手臂上扑香粉。她推开版门,少女立刻丢下香绵站起来,笑盈盈道:“新阿姊来了?”

薛涛笑着回礼,不禁赞赏她容貌富丽气派,显得屋子更低矮逼仄了。那少女也看着薛涛,却心内一沉。

少女姓朱,名凤鸣,与薛涛同年。她本想眉州小地方来的女娃,一定不上台盘,不料薛涛纤长洁白,一袭不值钱的红石榴裙都穿得光华出众。那双眼睛,春水般明亮,里面很有些她没有的东西,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大概是文气,才情之类,反正跟一般人不同。

凤鸣便套问薛涛父母原籍等事,听罢睁大眼扬声笑了:“我也是长安人,怪不得一见薛阿姊就觉得亲切。”她又上下打量薛涛两眼,扬眉问:“阿姊父亲曾是几品?”

薛涛老实答:“九品上。”

凤鸣哦了一声:“家父六品上,曾做过凤翔果毅都尉。”

薛涛不禁吃惊,忙问:“那你怎么来的这里?难道也和我一样,父母都不在了?”

凤鸣有些尴尬地嗯一声。她是官奴婢,当年她家附朱泚叛乱,事败四五年后仍被查出。后来父亲被流死,母亲病逝掖庭,她则被籍没在西川乐营。

咣啷一声,身后屏风里面不知什么倒了。薛涛回头,只见一个也十五六岁的女娃靸着花头小履走出来,斜她们一眼,冷哼一声,自取面药洗脸去。

薛涛看凤鸣,凤鸣牵牵嘴角,微讽地一笑。

这时一个小婢子在门外喊:“凤阿姊,百花厅排演中和节乐舞,叫你去跟唱呢。”又对正洗脸的女娃说:“霄娘说,‘玉梨院的莫愁昨儿陪节度使打马球伤了脚踝,叫灼灼替她跳’,你快去。”

原来她叫灼灼。灼灼把帕子往铜盆里一摔:“跳什么?在哪跳?”

“《八卦随意舞》,还不是在惊鸿厅!”小婢子已扭头跑了。

灼灼直起身,立眉就骂:“正月里你赶着投胎,迟了就做猪狗?我不问你你就不说?”

清水顺着脸颊往下滴,她的皮肤是一种凝冻羊脂的冷白,眉毛极黑,嘴唇极红,眼形极媚,素颜也美丽惊人。

灼灼骂完一阵风换了舞裙,抬袖擦擦脸摔门去了,震得门扇窗格一阵簌簌作响。

薛涛纳闷,凤鸣却似乎习以为常,淡定地描眉点唇,涂斜红贴面靥。妆扮好立起来,杨妃裙衬得她像极了一朵新开的姚黄牡丹。

“真漂亮!”薛涛赞叹。

凤鸣往铜镜里一照,确实比薛涛抢眼了,满意一笑,问道:“过两天就是中和节,又是咱们节度使加封的日子,薛阿姊也参加乐舞吗?”

“没有,我才来,什么都不会,怎么能参加?”薛涛说。

凤鸣眨眨眼:“到时我找人带阿姊进节度府,一定让你凑上热闹。”

“真的?”薛涛高兴道,“多谢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