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万里桥(1)(第2/3页)

“苟三,哥哥来啦,为贺节度使的大喜!哎呀呀,路上真赶!”眉州都知热情地高声招呼着。

烛光下,那被称为苟三的内官坐着还没桌案高,披件赭黄衣,长得既像老鼠又像蛤蟆,满脸的肉皮褶子都往下走。他怀里紧紧抱着一本簿册,正气得哼哼着。见这样子,薛涛差点没笑出来。

苟内官两只眼珠在眼缝里动了动,盯住她恨恨地说:“入为官奴婢!”

“啊?”眉州都知一愣,急得跳起来。“兄弟开什么玩笑?这小娘子可是我们刺史送给节度使的大礼,是官宦之后,容貌才情整个西川都找不出第二个来!那官奴婢都是罪犯家眷,怎能混为一谈!”

苟内官从鼻子里吱一声,绽出个假笑:“嚯呦,一个小小的眉州刺史,好大的口气。前儿东川节度使严砺一次送来十二名乐伎,立在前头直是一排仕女屏风儿,把御前女乐都比下去了。她们的乐官说话还比你和软些。”

说完脸一沉,翻开官奴婢的簿册:“入就入,不入就想好再来!最近‘音声人’的编制紧得很,你也送,我也送,衣粮两费,究竟谁能到节度使眼跟前儿还说不准呢!”

“别,你听哥哥说……”

“我干哥哥是白大内官,当今圣上派到西川的紫袍监军使,你贵姓啊?”苟内官阴沉沉回道。

眉州都知噎住,薛涛忍不住问:“内官,按制我不该入‘音声人’吗?”

苟内官还抱着“音声人”的簿册,钝钝看了她一会儿,忽地站起来尖叫道:“那你也来抢,抢去了写上!我们找太乐令去,这事儿没法干了!”

薛涛看得呆了,眉州都知这才想起来,慌忙从怀内拿出贽见礼。

“这是做什么?”

苟内官一把接过锦袋,掂量掂量,倒也不少。他起身抽出一本簿册,胡乱蘸笔:“什么名字?祖籍哪里?耶娘姓甚名谁?”

薛涛答道:“薛涛,字洪度,祖籍长安。父亲薛郧,为前眉州府主薄……”

不待说完,苟内官已草草写了,啪地合上簿册。

眉州都知看到封面“乐户第六十二册”几个字,忙问:“怎么入了‘乐户’?”

薛涛问:“什么是‘乐户’?”

苟内官拿出金耳挖掏耳朵:“什么价儿什么册子,如今‘音声人’贽见礼的价涨了。”

“什么时候涨的?”眉州都知瞠目结舌。

“就刚才。”苟内官吊起松皮垮垮的小眼,“不满意,叫你们刺史来啊。”

眉州都知当然不敢劳动刺史,何况他还把贽见礼抽了一成,虽说是惯例,但刺史在气头上,说不定会拿贪污罪罚他。

“苟内官对您可并不尊敬。”出了门,薛涛说道。说得眉州都知不尴不尬,只打哈哈。

“什么是‘音声人’,什么是‘乐户’?他似乎把我归错了册子。”薛涛又问。

眉州都知耷拉着脑袋说:“都是乐伎,差不多,差不多,反正从此站住脚了!乐户更好,还管四季衣粮。”

唐朝制度,州县以上官府都设乐营,乐营管理俳优和乐伎,将其身份分为三种:音声人、乐户和官奴婢。

音声人最高等,虽在乐部,但仍属大唐良人,只是被雇佣为乐伎,去留相对自由;官奴婢最低等,大多是籍没的罪家眷属,因为容色才艺被选来,地位如同犬马,几乎不算人;乐户则处于两者之间,属官属贱民,世代操持音乐,不能与良人通婚,不可以随意迁徙,没有长官令,永远不能脱离乐营。

“霄娘让我来引路。”一个青衣双鬟的婢子走来口齿清爽地说。眉州都知忙甩下薛涛偷偷溜走。

她随婢子从廊庑走进一座“惊鸿院”,迎面厅堂中有许多人正在舞蹈,羯鼓声里夹杂着擅才的吪喝。

婢子在堂后长排低矮房屋前停住:“你就住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