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凶年(二)(第2/3页)

他愣住。

包德盛他是知道的,之前吃过几次饭。

他极不喜欢这人,好酒,好吹牛,当然,他是有吹牛的资本的。

家里承包了一整片甘蔗林,还有个叔叔在定城里开厂子,一家人嚣张跋扈,字不识得几个,钱却挣得不少。

“他这人俗得很,”他急得转圈,嘴上却不肯露怯,“你喜欢他?”

“重要吗?”

宝珍歪头,圆溜溜的眼睛盯着他,这单纯劲倒给他问住了。

“怎么不重要?怎么能跟个全不爱的——”

“感情总可以培养的,”她哼一声,“之前劝女子结婚时,不都这么说?现在又反口?”

他张张嘴,却全无活气,像砧板上等死的鱼。

“阿哥,你是比我明白的,结婚好比合伙开买卖,讲好价格,规矩,底线,然后各负其责,那这桩生意就总能做得下去,单凭爱?”

她收起笑,这是他从未见过的神情。

“你看看那些一心谋爱的,几个好下场?”

“田宝珍,你怎么能这么想?世俗,势利,你读书就学了这个?简直掉进钱眼儿去了!”

“那我来问你,若是厂长女儿跟我同时追求你,你要谁?”

“自然是——”

“不许扯谎,天打雷劈!”

他丧气了,因不知这天上是否真有神灵,不敢违背心意赌咒发誓,只得败了阵一般弯腰驼背,讷讷不语。

“你想可以,怎么到我这就不行了?只怕到那时候,你又是另一套大道理,反过来劝我了。”

她将碎发挽回耳后,露出削尖的下颏。

“阿哥,结亲只求爱的女子,才是真赌徒。爱这玩意,远比真金白银还珍贵、奢侈,就算今日有,明日也不一定在,谁又能够保证得了一辈子呢?

“若我只求爱,他日男人变了心,我又找谁哭去?”

“我可以保证,我赌咒发誓,一辈子待你好——”

他急切地想要揽住她,可田宝珍退后一步,望向他。

“你连明日落不落雨都说不准,怎么敢在这儿拍胸脯说一辈子的事呢?”她笑笑,“再说了,我也不能保证一辈子爱你呀。”

“这是哪门子荒唐话——”

“爱本就是两个人的事,女人也有变心的权利呀。”

“宝珍啊宝珍,”他摇摇头,“你到底是跟不三不四的人学坏了。”

“什么是好,什么是坏?”

她气极反笑。

“我为自己筹谋打算就是坏?非得白白付出无所图才算好?若天底下到处都是这种舍己为人的好女人,那你肯定乐开了花,反正便宜和好处都是你的。”

她略略提高嗓门儿,全然不顾往来张望的人。

“人本就是动物,今天爱这个,明天稀罕那个,新鲜劲人人都有,权衡利弊也是本能,你用不着解释,就算你选厂长女儿,我也理解,全理解——”

她抬手打断他的争辩。

“没贬损你的意思,人人都有私欲,谁的道德也不是天生的。但我也想跟你撂句实话,不只是你这样,我也这样,男男女女都这样,都有私欲的。”

她脸上挂着几分无奈。

“世间肯定有伴侣能做到情比金坚,可咱俩人都做不到。承认吧,真的,要么你对我从一而终,你做不到,也别来要求我,总得一视同仁。”

“你这些歪理邪说哪有个好女人的样子,简直是——”

后半句他咽了回去,自以为给她留足了面子,愿她见好就收。

“简直是什么?说呀。”

她一笑,两个浅浅的梨涡。

“好女人?我告诉你,许多女人一生就困在个‘好’字上了。

“活得比谁都累,付出比谁都多,上上下下操劳一大家子,还怨不得,恨不得,只能咬牙切齿地挨日子,挨,生挨,挨到死。

“死了旁人夸句贤良、贞洁、温顺,就算蒙了大恩,得了大赦,获了大嘉奖,仿佛抵了一辈子的愁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