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银苍碧洱(三)(第2/4页)
晚风晃动了树枝,檐角下挂的惊鸟铃“叮叮”响。“咿咿呃呃——”那是老毕摩苍老悠长的声音,还有火光飘摇,人们湖边打傩鼓,烧符咒,好驱除阿普身体里的邪祟。
离桑堪比迈节不到半个月,到时各罗苏要告诉整个坝子的首领们,达惹的女儿,嫁给了各罗苏的儿子,乌爨人把骨头讨回来了。萨萨会叫人解开她的头发,梳成两个辫子,还会给她戴上银流苏,银梳子,穿上订满银泡的绣花衣和百褶裙。那是乌爨阿米子彝族女孩子们嫁人的仪式。
菩萨旁边供着一面金银平脱镜,铜镜里映出阿姹的眼睛和嘴巴,盛着满满的不高兴。
阿姹十二岁了,知道嫁人的意思。她一辈子只能待在坝子,再也回不去段家,看不见达惹和段平。
阿耶阿娘呀,你们真狠心!
阿姹用手背擦去眼泪,把脑袋伸出来点,瞧见两个小朴哨在她的屋外探头探脑,脸上带着鬼笑。她们是萨萨派来,监督阿姹搬被褥的。阿姹闷闷不乐地离开舍利塔。
她挪着步子到了阿普的屋里。阿普不在,只有一盏油灯。他从白崖城一回来就不见了人影,准是在跟娃子们炫耀自己的波罗密。
阿姹翻了一通阿普的案头。案上堆得满当当,乱糟糟,有药箭竹弓,斗笠瓢笙,一柄双耳铜腰刀,一方鹦鹉纹金匣。金匣里头盛着阿普的各种“宝贝”,阿姹才掀开一道缝,里头滚出来只死蝎子——阿普前个月大发孝心,满山里掏蝎子,要给各罗苏泡酒喝,事后又忘得一干二净,蝎子给关在匣子里闷死了。阿姹撅嘴,丢开金匣。
各罗苏的王府比姚州都督府要奢华。阿普的屋里新设了青罗帷帐,还有泥金屏风,松毛席不见了,榻上的绣褥厚软得像云朵。
兴许阿普也在躲着她。阿姹脑子里浮起这个念头,想到阿普在僧舍别扭的样子,她有些幸灾乐祸,摊开手脚,霸占了这张榻。
绝不给他挪地方!
有人“哐”的撞开门,是阿普的脚步声。阿姹忙闭上眼,等了一会,她没忍住,将眼皮掀开一道缝。阿普才洗过澡,披了短褂,光着胳膊和腿。白虎的皮毛也是湿的,温顺地窝在他怀里。
阿普起先兴冲冲,见状也皱了眉,甚是烦恼。两个人面面相觑,阿普先把头扭开了,他又跑出去一趟,左胳膊下夹着白虎,右胳膊夹一卷松毛席。阿普把松毛席铺在帷帐外的地上。
他隔着屏风告诫阿姹,“你不许打呼噜,也不许磨牙。”
阿姹辩解,“我从不打呼噜,也不磨牙。”
阿普不再搭理她,和白虎在席子上打了一会滚。他不舍得把白虎撵出去,说:“你乖乖的别动。”把腰带一头松松系着白虎的腿,另一头拴在桌腿上,然后鼓起嘴巴,“噗”吹熄了油灯,爬到席子上去睡觉。
水畔的傩鼓早已歇了,万籁俱寂,阿姹不安地动了动,她的耳朵尖,听见飒飒的山风里夹杂着铜锣夜鼓的敲打声,还有人的呼喝,兽的低吼。“你听见声音了吗?”阿姹紧紧抓住被角。
阿普见怪不怪,“是寨子里在抓老虎,要献给皇帝的。”
阿姹说:“你把席子往这边挪一点。”
阿普不肯离他的白虎太远,“帐子里太热了。”
呼喝声震得屋顶都在颤,阿姹掀开帷帐,赤脚跳下地,抱着枕头到了屏风外头。阿普光着上身躺在席子上,窗扇半掩,能看见挂在屋檐上的白月亮。阿姹颤声说:“我害怕。”阿普没做声,阿姹把枕头和阿普摆成一排,躺在席子上。
新编的席子还散发着松针的清香。有火把自窗外一晃,又不见了。霜似的月光把阿普的眉毛和眼睛照得很清楚。萨萨说阿普笃慕托生错了,他这张脸原该是个漂亮的阿依妞妞。
阿普嘲笑阿姹,“胆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