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3/8页)

海拉走进屋里,瑞德丽坐在马上等。透过敞开的大门,她可以看见空荡荡的庭院,院中连冶铁炉都未生火,没有牲畜四处走动,也没有孩童在角落叫喊,只有但闻其声、不见踪影的猎犬吠叫不停。不久后海拉再度出现,用一块贵重的红色天鹅绒包裹着一个圆形物体。海拉一言不发地把东西递给她,她打开天鹅绒,瞥见白骨与融进其中的黄金,说道:“我还要一样东西。”

“万一这不是他的头呢?”海拉看着瑞德丽,“传说往往出自许多谎言——”

“这最好是。”瑞德丽低声说,“我需要玻璃珠项链,你可不可以帮我找一条?”

“玻璃珠。”海拉用手掩住双眼,像那些猎犬一样呻吟,一甩手又转身入内。这次他去得较久,回来时神色更显烦恼。他把勾在手上的一小串闪亮透明的圆珠递向瑞德丽——是商人可能会送给年轻女孩或辛苦操劳农妇的那种简单款式。“这项链叮叮当当挂在法尔的一身骨头上一定很配。”瑞德丽探身向下要接过项链,海拉又抓住她的手腕。“拜托你,”他低声说,“我已经把那颗头给你了,现在进我家来吧,免得危险。我不能让你骑马穿越赫尔。现在的确还算平静,但是天一黑,没人会在闩上的家门外逗留,到时候你将一个人待在黑暗里,只有你的名字和赫尔古代贵族扭曲的仇恨与你同在,你遗传到的所有小小力量都不足以帮助你。拜托你——”

瑞德丽挣脱他的手,勒马后退:“那我就得考验我从另一份身世继承的力量了。如果我回不来,也无所谓。”

“瑞德丽!”

瑞德丽感觉自己的名字盘旋着传遍海拉的土地,在树林深处和秘密集会地点回响。她迅速策马奔离,让海拉来不及追上。她沿河骑往下游,来到南端田地,尚未成熟的麦子东倒西歪、散乱一地,而海拉的祖坟本来是一处处墓门半陷于地、平滑青绿的隆起土丘,如今却像压碎的蛋,被夷为平地。在掀翻的黑土和破裂的基石之间,她看见没有任何活人敢动的贵重兵器,微微闪着白光。她抬头望去,树林一片静默,无垠的夏日天空伸展在安恩之上,无云又安详,只有西边橡树林上方郁积了一道深暗的蓝。她再度掉转马头,眺望空荡低语的田野,对风轻声说:“法尔,你的头在我这里。如果你要,如果你想让它跟你的骸骨一起躺在赫尔的地底,那就来找我拿吧。”

随后整个下午,瑞德丽都在古坟上方的树林边缘捡拾柴薪。太阳下山之际,她生起一堆火,打开天鹅绒取出头颅骨。由于年代久远又沾染煤灰,颅骨已经变色,套在宽大前额上的金冠深深嵌进头骨。她注意到紧咬的上下颚间的牙齿都非常完整,深陷的眼窝和宽大突出的颧骨,让她约略能想见欧温挂在垃圾堆上那个国王瞪着不屈怒目的面容。火光使眼窝里的阴影微微波动,她顿时觉得嘴巴发干。她将色泽鲜艳的天鹅绒铺展在地,摆上颅骨,接着从口袋里取出玻璃珠项链,在脑海中用她的名字缚起一个影像,与珠串相联结。她把珠串丢进火中,四周随即映照出一圈巨大光亮的火焰之月,把颅骨、柴薪和她那匹不安的马都围在里面。

月亮升起,她听见海拉谷仓里的牛群开始号叫,树林外各处小农庄的狗惊吓得齐声尖吠。某个不是风的东西飒飒吹越橡树林,经过瑞德丽头上,她不禁缩起肩膀;马本来卧在她身旁,这时慌忙爬起,不住发抖。瑞德丽试着说话安抚它,话语却哽在喉头。遥远的树林里传出轰隆巨响,先前静静伏卧的动物此时开始奔窜逃逸。一头雄鹿盲目乱奔,突然闯进这奇异的火光圈中,吓得人立鸣叫,猛然扭身冲向开阔的田野。小鹿、狐狸、黄鼠狼纷纷从夜色中惊起,无声又情急地跃过她身旁。它们身后紧接着传来树枝和灌木丛折断的声音,还有不属于这尘世的怪异咆哮自林间阵阵传来。瑞德丽浑身颤抖不已,双手冰冷,思绪凌乱得有如被风吹散的谷糠。她往火里一根又一根添柴,直到玻璃珠染满红色火光。她全靠意志力才忍住没一口气烧光所有柴薪,然后站起身,双手掩口,怕心脏怦怦跳出嘴巴,等待噩梦从黑暗里现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