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8/9页)

“你不是说他还好吗?”翠斯丹小声说,抬起头来,“伊莱在哪个方向?”

“哦,不行,”布黎·柯贝特坚决地说道,“不可以。何况摩亘现在一定离开伊莱了。你们谁都不可以再往北踏出半步,我们马上沿着冬河下行出海,然后回家。你们每一个都回家。这件事听起来就像一船舱烂鱼那么糟糕。”

一阵短暂的沉默。翠斯丹双眼被头发遮掩,但瑞德丽看见了她下颚坚定、顽固的线条;莱拉的背挺得僵直,就像没说出口的执拗争论。布黎对这番沉默自有他的解读,露出满意的表情。

瑞德丽赶在任何人让布黎希望破灭前开口说:“达南,我父亲一个多月前以乌鸦的形体离开安恩,想查明是谁杀死了佩星者。你曾经看到过他或听到过他的任何消息吗?我想他是要前往俄伦星山,他或许曾经过这里。”

“乌鸦?”

“呃,他——他多少也算是个易形者。”

达南皱起眉头:“没有,对不起。他是直接去那里吗?”

“我不知道。要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向来很困难。但是为什么?亟斯卓欧姆现在一定不在隘口附近了啊。”这时记忆浮现,瑞德丽记起冬河那从隘口流下的沉默灰蒙的大水,从阴暗深处冲出的面目全非、形状难辨的各式死亡。她的声音哽住了,小声说:“达南,我不明白。如果岱思这一整年都跟亟斯卓欧姆在一起,至尊本人为什么不警告我们小心岱思?如果我告诉你,我们打算明天出发,穿越隘口到俄伦星山跟至尊谈,你会给我们什么建议?”

她看见达南抬起一只手,做了个安抚的小手势。“回家吧。”他语调温和,但不肯迎视她的眼神,“让布黎·柯贝特带你们回家吧。”

众人谈完后,达南的女儿薇朵安排她们在塔里几间安静的小房间里住下。瑞德丽在房里坐到夜深。厚重的石块透出寒意,山区的春天还没完全来临。她在壁炉里生起一小堆火,双臂抱膝凝视着扰动不宁的火焰。火光闪烁摇曳,就像她眼中的思绪。她所知的支离破碎的信息从火中浮现,她将之翻来覆去编织成一个个不成形状的形状,一个接一个。她知道,在脚下遥远的深处,有御地者死去的孩子永远坚硬地凝结在记忆中;落在她双手上的颤动火光也许能在私密的黑暗中照见他们的脸,却再也无法温暖他们。那些从同一片黑暗中产生,在达南宅里重见天日、打造成形的星星,在这火光中会散发如疑问般强烈的光芒,但它们究竟在整个庞大架构中占据什么位置,却没有答案。关于那些星星的思绪照亮她的脑海,就像艾斯峻给的那颗蓝白石头;她再度看见那张陌生的脸,总是就快要转过身来,呈现出他的身份。另一张脸出现在她脑海中,是一名竖琴手神秘清癯的脸,是他握着瑞德丽犹疑的手指放在她的第一支笛子上,是他以无瑕的琴声和警醒的心智,担任至尊几世纪以来的使者。那张脸一直是一副面具,那个带着摩亘离开赫德、一路走到毁灭边缘的朋友,其实好几个世纪以来都是陌生人。

瑞德丽动了动,火焰分散又聚合。没有一件事拼凑得上,一切都显得不合逻辑。伴随着大海的竖琴声,伊泷跃入她的脑海。伊泷出身的大海赐予她和麦颂天赋的力量,却也几乎置摩亘于死地。她内心有某种东西曾在看见国王之嘴平原的古城遗迹时,因回忆而哭泣;她内心有某种东西曾压迫她的脑海,想获取那颗小蓝石核心所包含的危险知识。摩亘骑马要到至尊的居处,至尊的竖琴手却扭转他的路径,使之通往惊恐。一名巫师从摩亘脑海中除去他与生俱来的权利,而国土律法除了至尊之外无人能更动,至尊却什么也没做。她闭上眼睛,感觉汗水在发际发痒。岱思以至尊之名行事已经五百年,这五百年来,人们给予他绝对的信任,他却依循自身某种私密的思维,做了史无前例、无法想象的事,参与谋害一名国土统治者。早年间,有些人只因为动了这种念头就被震怒的至尊毁灭。至尊为什么没有采取行动,对付这个既背叛佩星者也背叛他的人?他为什么没有采取行动对付亟斯卓欧姆?为什么……瑞德丽张开眼睛,熊熊火光刺痛她大睁的瞳孔,她眨眨眼,一时眼中的房内满是火光。亟斯卓欧姆大可藏身在辽阔的内地荒野,而且也应该觉得需要躲藏,但他为什么把摩亘拘禁在离俄伦星山那么近的地方?在那漫长的一年中,摩亘紧紧攀附绝望以求一线生机时,岱思径自弹奏竖琴,为什么至尊从不曾听到那琴声?或者他其实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