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九章 金蚕蛊(第7/14页)

有什么东西,嗡地一声便在沈千帆的脑子里炸了。小璇枯瘦的手,银镯,燃烧中的汴京城,全都在他脑子里打转,搅成了一锅粥。

顾夫子在小胖子身后递过来一个谴责的眼神,火上浇油道:“你既无心,又何必四处留情?”

小璇死的那天晚上,金兵正在攻打汴京城,到天亮时,终于城破。

“那你又应了这些渔家女?这不是撒谎么?”钱多多不解地问。

“最后一个问题——”他咬牙,“你是不是小七?”

“回来也不走这条路了,等我带你坐大船去。”沈千帆漫不经心地回答。

“……不是!”

“沈叔叔。”钱多多打断他,“我们回程时,还会经过这里吗?”

“你撒谎!”沈千帆大喊。他如此激愤,甚至顾不上去听顾新书的心声。

他连声应着,将莲花扔上车来,又叫醒了钱多多,剥了莲蓬给他吃:“你尝尝,这时候的莲子最好吃,一咬一包水,我小时候经常吃的——”

“你带着银镯,想要给小璇找大夫,但却被白泽抓住了,又被他所控,骗得守城士兵开了城门,让金兵进了城——对不对?慈幼局被金兵一把火烧了,你拖着瘸腿回来时,只能望见一片冒烟的废墟,再也见不到我们了,对不对?”他伸手在怀中乱摸,取出一只带长命锁的银镯来,“我还在奇怪,这银镯怎么又回到了我身上。这才是我从艄公孙女手上顺来的,你怀里现在还应该有一只,锁片上还刻有一个璇字——你现在可敢拿出来让我核验?”

这一伸,却望见路边的河道中泊着数艘小船,满舱新采下来的莲蓬,绿莹莹的。他忽然起了兴致,想念起清亮如水的新鲜莲子来,便叫停了马车,自己下了车,不多时便回来了,抱了满怀的莲花和莲蓬,身后是小船上的渔家女一迭声的娇声嘱咐:“公子记得回程时,要上奴家家里喝茶去啊!”

顾夫子却平静得很,他缓缓地眨了眨眼睛,举起那只尚且自由的手给他看:“是或不是,又有什么关系呢?”

简直是岂有此理!沈千帆被气得够呛,又碍于一旁的钱多多还在睡,不好大肆发作,干脆将头伸出车窗外,眼不见心不烦。

“小璇的血,那么多百姓的血,全都在我手上。”少年的声音在沈千帆脑子里烧着,“我那天晚上拼了命也没能回去。我答应过你的,是我违背了诺言。从那之后,我再也回不去了。”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游历是好事,顾某并不会阻止,只是,我得跟着你们,免得——”顾新书异常严肃地看了他一眼,大义凛然道,“你又做出什么错事来。”

沈千帆简直想要大哭大笑。他一直以为小七应该在某处乡下,娶妻生子,置房买地,过着快活的日子。他为此怨恨过他,同时也怨恨过自己。他自认为遭到了至亲的背叛,于是再不肯相信任何人。公子千面,却从没有一张脸是他真正的模样。

沈千帆咬着后槽牙:“你究竟想要什么?直说吧。”

可事实上,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小乞丐拖着血淋淋的腿,自尸骸和战火中挣脱出来,想要再回到他的身边,却发现这世上唯一近似于家之处,已经燃成了灰烬。这么些年来,他将这一切罪责都揽了过去,沉甸甸地压在了肩上,紧锁着眉头,成为了金陵城中的顾夫子。他如此痛悔,以至于再也不曾有过一句谎言,也再不曾展颜欢笑过。

“钱家上下已被沈公子哄得神魂颠倒,空口无凭,钱老爷为何会信我?再者,沈公子只是想带多多去无夏游历,并没有任何其他企图,不是吗?”

他朝顾新书一点点逼近,提起了拳头。

这书呆子的脸上居然露出了“你很可怜”的表情,沈千帆只觉得心头无名火起:“既如此,何不向钱老爷告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