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七章 嘉庆李(第10/13页)

赵瑗心中大恸。琅琊王赵珩是父皇唯一的亲生血脉,早在数年前便已经死于肺痨。从赵珩的封地无夏城送到临安府的,只有他生前的一件九尾狐裘。官家捏着狐裘,独自在御座上坐了一夜,头发生生白了一半。自那之后,他与官家的关系便日益紧张,最严重的时候,一日之内,他便挨了两回鞭子。

什么?她明明是假的,明明是只妖兽!

可官家只是静静地坐着,最终摇了摇头,说出的话,比迎面而来的长鞭更加令人疼痛:“你真是一点也不像我。若是珩儿还在,断不会说出这等话来……”

“说起来,我也早就警告过它,这次的食物可不同以往,可她不肯听,也难怪,那少女临死前的心愿如此炽烈,真是可遇不可求,连我也想尝……”

官家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赵瑗反倒放下心来,等待着震怒的雷霆最终降临。最糟糕的,也不过是像以前一样叫人来拖他下去挨鞭子罢了。

她身下的青龙闻言立刻竖起了鬃毛。

“还有,事态紧急,恳请父皇开放御用的珍珠泉,允许附近灾民前往取水。”

“咳咳,我不吃,不吃就是了!总之,它如今步步深陷,早就忘了自己曾经是谁,只当它真是你的璎奴妹妹。不,应该说,是赵璎奴的心愿太过于强烈,强到身死魂灭,也不肯消散,要借助这狌狌的躯体,继续完成。”

官家危险地眯了眯眼睛。赵瑗知道这是他即将发怒的先兆,可他接下来的话,却非说不可。

“那个如今变成了你的样子去赴宴的,如假包换,就是你的阿奴妹妹。”

“既是越州灾情,你又从何得知?”我曾梦到过。赵瑗差点便脱口而出,又生生地改了口,“……恕孩儿不能说。”

赵瑗猛地睁开了眼。他肩上的龙纹忽然开始发光,朝更深的地方烧灼下去,一直到达白灼燃烧着的核心。

父皇转过眼来看他。之前被迫在海上漂泊的三个月带给官家的影响仍在,他两侧面颊都凹陷了下去,整个人显得阴沉沉的。

然后猛地爆裂开来。

“越州所遭遇的,并非是一点天灾而已!据说已是赤地千里!灾民为了寻找水源,四处奔走,放任田野荒芜,若再不下雨,今秋必定是颗粒无收——事态紧急,还请父皇取消寿宴,并允我前往赈灾!”

“何事?”

她曾是山野之间自由攀援的猿猴。

“孩儿……孩儿今日来,是有一事相求。”赵瑗表面平静,袖子里的拳头却攥得死紧。

那时她饮山泉,餐野果,对月长啸,何等的快活?可她也恍惚记得,自己是真的在这重重宫墙之间生活过的,记得她是如何将沾满了鲜血的布一点点裹上脚去,如何与最亲近的人日益疏远,如何装得温柔娴雅,如何笑得百媚横生。她曾以为这样能换来宠爱,说不定能自官家的盛怒之下护住她的小哥哥。

“你今日又要说什么?”他上下打量着赵瑗,“莫非你也跟他们一样,以为这场旱灾是上天降下的灾祸,要朕立罪己诏,取消寿宴?朕为了江山百姓,兢兢业业,日夜操劳,只不过是一点天灾,到头来竟统统成了朕的罪过了!”

她是换来了百般宠爱,可到头来,第一个被抛弃,被扔下的就是她。

他蹲了下去,将奏折一张张地捡了起来,又捧着,恭敬地递给了官家。父皇正在气头上,没好气地夺了过去。

自己不过是个,需要时就拿来开开心的玩意儿而已。

“这群老匹夫,迟早要砍了他们的头!”

躺在山石之间,奄奄一息的她终于想通了这一点。

赵瑗低眉敛目,随了内侍进入殿中,还没走几步,便有一叠奏折横空飞来,在他脚前洒了一地。

可即使如此,她也不肯彻底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