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一章 鲛人鲙(第2/14页)

但、随、君、意。

“很美味吧?”

她垂下一根手指来,在他手心里一笔一划地写。是他教会她识字,是他曾握住她的手,在锦被上一字一画教会她识的字。这一次,她却写得万分艰难。

高琮霎时间冒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他认得这声音,但他不敢回头。

我不曾哭——你看,我在笑呢。

“很想要吃掉吧?”一只纤软的女子的手轻轻落在了他的肩膀上,衣袖当中带着浓郁的芙蓉熏香。

她抿嘴,摇头。两手各伸出一根手指,在唇前合拢,再朝两侧分开,描画出笑容。

“我知道那滋味,那永远无法得到饱足的饥渴,我知道日日守着美味却无法入口的煎熬。如果你想吃,我可以帮你。”

“为何你在哭?”

最终他还是一点点转过僵硬的脖颈。从眼角的一瞥当中,他看见了朱成碧,依然是个梳着双髻的小姑娘,身后却拖出浓重粘滞的阴影。她双目含笑,只望着阿姣,渐渐的,眼眉抽长,嘴角咧动,开始显露出野兽的形貌来。背后粘稠的阴影中有无数形态未明之物,正在滚滚蠕动。

她却只顾垂泪。香味越发弥漫。

当它们猛然睁开的时候,他才看清那全都是各式各样的眼睛。他惊叫,却没有听见任何声音,一下子挣地猛了,翻身坐了起来,却原来是在自己床上,已经是汗出如浆,止不住地喘着气。黑暗中冷不丁一只女子的手放到他肩上,他吓得一哆嗦,朝后退缩。

“我说了些什么,阿姣?”

却是阿姣。

他恍惚回忆起自己在病中胡言乱语,心下惶恐。

“无妨。”原来是梦。”只是魇着了。”

从酒席上归来之后,高琮便大病了一场。他的肠胃多日来只得野菜粗粮果腹,哪里经得住忽然便大鱼大肉,又喝了那么些酒,加上心中苦楚,风寒交加,猛然间便高烧起来。阿姣连续几晚都未曾合眼,一直在床边细心照料。他在高烧中,眼前幻境交错,一时间是阿姣在被人一刀刀地割,一时间是自己重又过上了锦衣玉食、娇妻美眷的日子,说不出的畅快。等他神志终于清醒,第一眼望见的便是阿姣坐在床头,抓着她给他缝补扣子的那件衣服正在垂泪。香味奇异的眼泪一滴滴落在衣襟上,像是海盐,又像是龙涎。

阿姣抬起头来望他,满面的忧虑,忽然就开始在枕席底下翻找,紧接着在他的身上摸索起来。

他一面往杯里续酒,一面不经意地提醒着:“不过,贾大人八月十五就要经过无夏了,可得早做打算啊。”

“怎么了?在找什么?”

他看到高琮的脸色,拍着他的肩膀,哈哈大笑起来:“你看你,一看就是当真了!不过是说笑,阿姣姑娘是你的心口肉,哪儿那么容易就割舍与人?”

她在被上一笔一画地写,却是个玉字。

谢燕慢条斯理地给他着捡筷子:“要做这道鲛人鲙,一般的厨子是不行的,恐怕只有请天香楼的朱掌柜出马。但她最近不知为何,连续十多日都不曾亲自动手操办,恐怕是难得请动她了!”

“我在此处啊?”

“你胡说什么!”高琮惊得坐直了,瞬间酒醒了一半,桌上的筷子叫他的袖子一带,哗啦啦掉了一地。

她摇头,急得张着嘴,嗷嗷作声,又在空中画着鱼尾形状。高琮恍然,是说那玉玦。他握着她的手,引着她在自己的亵衣胸口摸索——衣襟之下,一处硬硬的突起,隐约是那玉玦的形状。

“要论起珍稀鱼脍来,高兄家里,不是现成的有一条?”

“你给的,我自是随身带着。”

“不过……?”高琮趴在桌上,哆嗦着手将一杯酴醾香灌进嘴里,同时泼了一半在下巴上。

阿姣久久看着他,眼中波光闪动,仿若是月光遍洒的大海上,她正高高跃起时眼中的闪光。她凑近来,双臂交在他的颈后,呜咽着咬住他的嘴。那一夜抵死缠绵,她的手臂和双腿尽都缠住他不放,便象是要就此拖着他一同朝黑暗的深渊底处缓缓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