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碾玉成尘 (〇七)(第4/6页)
花信拿帕子给妙真抹了嘴,又掉回榻前向邬夫人福身,“亏得太太好心,又是替我们请郎中,又是替我们抓药的,等我们姑娘好了,也叫她谢谢太太。”
邬夫人左右揩了眼泪,嗔怪一眼,“说这些客气话,都是一家子亲戚!我看单是你们三个守你们姑娘也着实累得很,我叫惠儿也来帮个忙,让你们得空时好歇一歇。”
这几日多半都是良恭和花信两个近身照料。说来奇怪,花信先前最怕妙真发病,唯恐她闹起来伤人。这回闹得更厉害,她反倒胆子壮大起来。大概是一旦怕起鬼来,就不怕活人了。
送走了邬夫人,她请惠儿帮去提了午饭来,一口一口地喂妙真吃。妙真先吃了两口,再喂一口进去,她慢慢嚼两下,倏地一口喷在花信脸上,尖着嗓子笑,“你敢是想下毒药死我啊?呸、我才不如你们的意!”
惠儿忙去拧了条面巾来给妙真搽一搽,又递给花信搽脸,和她闲话,“你们姑娘这病,能不能治得好啊?”
花信胡乱搽了脸,仍旧给妙真喂饭,“好不了,只盼着发病发得少些就算是好了。”
“那你们也是跟着遭罪,将来嫁人,连婆家也跟着遭殃。她不是要和那个良恭成亲么?良恭家里都有些什么人啊?”
“有个姑妈,好像也是个病秧子,眼睛都快瞎了。”
惠儿不由得叹道:“那他惨囖,一个男人担着两个有病的女人。我看他那个人,要不是守着你们姑娘,迟早有一番作为。”
花信斜眼看她一会,心里忽然有理由安慰自己。她不单是为妙真,也是为良恭,他们两个本来不配,谁对谁,都是个负累。感情这东西到底靠不住,要是靠得住,当初邱纶早就娶了妙真去了。
我是为他们好,我是为他们好啊!她在心里一遍一遍对自己说,把那颗慌乱不安的心暂时地安抚下去,她还有事情要做。
喂过饭良恭就进来了,带着浑身的怕疲惫与寒气。一天一夜只睡了半个时辰,比前两日还要睡得少些,两只眼睛熬满血丝,却十分沉着澹然,“我来看着她,你们去歇你们的。”
他一来,就把妙真身上的绳索解开,叫花信惠儿两个把门从外头上挂了把锁。要死要活,都是他们两个。这样反倒有点安全,把世界和他们隔开了,他暂时用不着担忧外头有风雪能卷进来。
他拨开妙真脸上的发丝,盯着她的呆滞的眼睛的看一阵,拇指在她腮上摩挲两下,“吃饱了么?”
妙真神色涣散地点点头,他就笑,把脸贴下去,额头抵住她的额头,“吃饱了还有精神闹么?”是无奈的,纵容的语气。
他从来不怕妙真闹,即便她满嘴里疯言疯语,浑身蓬头垢面,有时候表情狰狞得破坏了她绝顶清丽的五官,有时候也痴呆呆地把口水从嘴角淌到衣领子上,那模样和“美”简直毫不沾边。
可那又怎么样,他记得她一切美丽的时刻,比谁都懂得她最大的好处,是傲然自足,抱朴含真。任这世界如何锋利,最终也没能摧毁她这一点。以不变应万变是她独特的智慧,她经过了许多坎坷,始终对这世间抱着的一份愈发炉火纯青的善意的理解。
他也相信,这世上再没有人能比他明白妙真。人们都只说她是傻,是笨,是软弱。就像人们同样把他说成是怯懦无能,一无是处。可再无用的人,也有他活着的道理。这道理,他们是相互懂得的。
妙真被他的呼吸吹得腮边发痒,“咯咯咯咯”地笑起来,慢慢起来走去推了推窗户。窗户也从外头挂了锁,外头是一层厚厚的白桐油纸,防风的,里头是蜜合色窗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