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碾玉成尘 (〇七)(第3/6页)
是白池,穿着套旧时的月魄色衣裙,春夏的料子,在森冷的月辉中显着一缕淡淡的蓝色。妙真看见她含着笑意款款走到廊下来,便立时开门迎出去。
她摸她的衣裳,摸到一手寒意,忙问:“冬夜里,你为什么穿得这样单薄?你不怕吹病了呀,身子骨本来就弱。”
白池只是笑,不说话。妙真不由得打量她,渐渐想起不对来。白池分明已经死了!小产流了好多血,止也止不住,连经验老到的郎中接生婆都束手无策。
她是亲眼瞧见的,她临死前,分明还攥着她的手说了最后一句话——“妙妙,不要怕,我就不怕。我是不怕死的。”
又笑着说:“也不怕痛。”
那跟前这个又是谁?
眨眼的功夫跟前又变得空无一人,一眼望去,长长的廊下铺满月光,上头悬着几盏白绢灯,也撒着白森森的光,把地砖照成冷灰的颜色。远远的有和尚在敲木鱼,“笃——笃——”,总是要漫长地停顿一下,人的脑子也跟着迟缓地停顿一阵,在这一阵里,一切的悲欢离合都成了空白。
白池死了,邬夫人辩解说并不是故意要打她,是脚下踩着了雪打滑,不留神栽过去的。本来已做好了邬老爷不信的准备,谁知邬老爷反倒没过分怪罪他太太。
因为丧事全要靠她来料理,夫妻俩总在最要紧的关头团结起来,没空计较那些鸡毛蒜皮的事,反正这个家是又落回邬夫人手中了,一切的矛盾都戛然而止。
因为治丧,耽误了这一阵,好容易丧事落尾,妙真又犯了病。良恭执意要走,花信不肯,冷笑着道:“你无非是急着带姑娘回去好和你成亲,我真是不懂,你到底在急什么?你是怕姑娘反悔不嫁给你了?你们既然要好,连这点信心也没有?这时候好要拉着姑娘跟着你颠簸,到底是你们的婚事要紧,还是姑娘养病要紧?”
邬老爷因怕人家说人走茶凉,姨娘才刚没了,就忙着赶她的娘家人,不好听。便也跟着劝,“我看你们先别急着走,就在我家调养几日,等你们姑娘清醒过来一些再走不迟,免得路上闹起来出大事。”
这一回妙真闹得比往日都要厉害,入夜就说白池在廊下坐着,穿得单薄,偏要拿个毯子出去裹在那柱子上。常坐在那冻人的吴王靠上和那柱子说话,哭一阵笑一阵的。白天起来,又嚷着有人要害她,谁都近不了身,常拿着一根金簪子向人胡乱比划。
良恭也怕闹到船上去,四面都是水,倘或有个不留心之处,她又出什么差错可不好。比起碰上传星的风险,他更怕这风险。只好向邬老爷打拱,“还请邬老爷荐一个本地的好郎中,给姑娘开一副安神定心的药吃。”
邬老爷满口应下来,“我下晌就打发人去请,你们只管安心多住些时日,白池没了,她的娘家人,我一定是要照顾周到的。”
果然这日下晌,邬夫人就遣人去请了个有名的郎中过来,抓了副好药,命人煎好了,亲自和老冯媳妇送来妙真屋里。
因见妙真给绑坐在床上,便哭天抢地捶着炕桌说:“我可怜姨娘唷!你才去了,你妹子就病得这样。还不是为你走了的缘故,还不是为你走了的缘故!你要是听得见,好歹回来看我们一眼,不枉我和你这两年的情分呐!”
花信正坐在床前给妙真喂药,听见这话,冷不丁打个寒颤。邬夫人问心无愧,倒是有胆子装好心。她是心虚,并不敢哭喊叫白池回魂来的话。不知道人死了,到底能不能化作鬼,化成鬼了,到底又能不能晓得这世里的真相?她希望白池不能知道,连自己也赶快忘记的好。
好在活着的人都不知道真相,都只当是邬夫人扑倒了白池,把她的肚皮撞在了那奇形怪状的太湖石上。不管是真是假,这会大家都不计较了,横竖白池这一死,这个家又是邬夫人来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