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风度云移 (十三)(第7/8页)
这厢由严癞头家出来,已是下晌,转回家中,热得解了外头旧黄的玉白苎麻袍子,只穿着里头中衣在院中舀水喝。
刚好良姑妈屋里出来,看见他小臂上多了个新鲜牙印,忙丢下簸箕走去托起他胳膊看,“这又是哪里弄的?上回脖子上弄道疤还未好,这里又添新伤。你这户姓尤的东家常打骂下人?”
良恭搁下水瓢,把袖口放下来,“这是,兔子咬的。”
“什么兔子长这一排齐齐整整的牙齿?”
良恭只是笑,走到屋里去换衣裳。良姑妈见他不愿说,也就不追究,横竖问他外头的事他都不爱说。就是说了,她也是帮衬不上。
她走去长条凳上坐下,将簸箕搁在腿上拣米里头掺的砂砾,一面剔眼向良恭开着的房门,“你才刚回来又急匆匆地走,我还没对你说,你隔壁易寡妇的事情定下了,就是那开香料铺子的谢家。那汉子也是怪,凭易寡妇开出什么条款,他都肯答应。还应承她的儿子不必改姓,还按原姓,往后家产也不少他一份。”
她刻意等了等,偏着脑袋朝那扇门里瞅。门里是大片的晦暗,仅有下午懒得泛黄的一点光投在墙上,岑寂无音。
隔定片刻,才见良恭笑着走出来,还是那满不在乎的模样,“那是她的时运,这样的男人是世间少见。定在几时来迎过门?”
“谢家等不及这头孝满,也听见些先前的言语,说易寡妇门前总有些不三不四的人来招人,他们不放心。再有,一个是鳏夫,一个是寡妇,都不好大操大办,便商议下先悄悄着花轿将人抬过去,只在他们府上摆几桌席。”
良恭那笑还未止,日头业已挽不住地跌在了山头。易寡妇端着个陶罐子走进院来,脸上被日落映得铜黄,像有一片回忆嵌在脸上。
看见良恭,她也是惊诧一下,旋即客套地笑起来,“唷,你竟在家。”
他笑着点头,转身去在院墙下打水搽脸。听见易寡妇对他姑妈说:“这个米不是旧年的陈米,又干净,拿些来你们吃。”
自易寡妇与谢家说定,谢家那男人怜她孤儿寡母,常使人送些东西来。她得了东西,想着素日良恭待她母子的好处,也常拿些来周济良姑妈。
良姑妈客气道:“你自己留着和孩子吃吧,又想着我们。他成日都是在尤家吃饭,我一个人,吃什么都是一样的。”
“瞧您说这话。”易寡妇将良恭背影睇一样,温柔的笑意里平添哀愁,“往日都是你们照拂我,我有这些,自然也该回谢你们。”
良姑妈接了来,趁着进屋去放的功夫,摁她在凳上,“你坐会。”
她就在拿长条凳上坐着,凝望着良恭的背影。及至他转过身,她才把眼放到地上,“我的事情定下了,这月尾就有花轿来抬。”
良恭那嘴角僵住了似的,要搁也搁不平,要大笑又大笑不开。他提着这抹笑走来,“这样快?”
“俗话说得好,快刀斩乱麻嚜。”
良恭在长凳的这端坐下,她又把眼望到另一边,有些别扭的姿态。理不清的过去也是别扭的,饶她是个干干脆脆的人,此刻也有些剪不断的惆怅。
她把眼斜低下去,攥着一条绢子,“他姓谢,年轻,不是个糟老头子。我看见过,相貌不错,脾气也好,家里也有些钱。”
良恭的声音低低沉沉,怕有人听见,“什么都好?从前算命的说你有大福,真是没算错。”
她的声音也低下来,“都是面上看见的,底下的还是要真去过日子才清楚。不过自打这事情定下来,他十分尽心,自己不好来,就打发家下人送些东西来给我。看那死鬼的坟修得不好,他还使银子重新修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