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第3/8页)

妻子唠唠叨叨啰嗦个没完。如何迎接客人啦,留宿的客人如何分配房间啦,等等。不过,这些都不在本多关心的范围之内。

梨枝慢慢地发觉丈夫有些心不在焉。过去,对于成天关在书斋中的丈夫(法律将他死死捆在那里),梨枝未曾感到过一次不安,如今在丈夫心中,走神,意味着看不见的火焰在燃烧;沉默,说明他正抱有某些企图。

梨枝向丈夫眼睛盯着的方向望去,想从哪里找出些什么来。然而,本多透过窗户所遥望的前方,是只有两三只小鸟飞来的枯草坪的庭院。

——午后四点请客人来,是想趁着有太阳的时候让客人欣赏景致。午后一点,庆子来帮忙了,她是难得的帮手,本多、梨枝都很高兴。

梨枝感到奇怪的是,本多在所有的新朋友中,只肯对庆子敞开胸怀。她凭直觉认为庆子不会成为敌人。那是为什么呢?因为庆子所拥有的亲切感,丰满的胸脯,肥硕的臀部,沉静的言语,甚至那香水的香味儿,似乎都会向生来谨小慎微的梨枝做出某种保证。犹如面包房的奖状上盖着政府鲜丽的大红印。

本多一边倾听着厨房里女人们的会话,以悠然的心情坐在壁炉旁摊开梨枝从东京带来的早报。

日美和平条约生效后,保留十六处美国空军基地的《行政协定附表全貌》,占满了一个版面。旁边刊登着史密斯参议员表达美方意志的谈话——“担起护卫日本的义务,防止共产主义势力侵略”。第二版则是令人心情不安的大标题报道——《美国景气动向》。

然而,本多的一颗心一直记挂着没有到场的月光公主。他设想着种种可能的情况。这些胡思乱想搅得他不得安生。他由最不吉利的可能直至最淫乱的可能都一一设想到了。现实如五彩玛瑙一样展开多层断面。他极力回溯往事,觉得从未见过那样的现实。

他叠起报纸,那一阵阵清亮的响声使他惊讶。朝向壁炉的纸页又干又热,他漠然想到,报纸灼热这种事儿,本来是不应该发生的事态。这种感觉同他肉体深处的倦怠奇妙地结为一体了。于是,向着新添的木柴蔓延的火焰,突然使本多想起贝拿勒斯火葬场的烈焰。

“饭前酒就选用雪利白葡萄酒、掺水威士忌和杜博尼好吗?鸡尾酒太麻烦,算了吧。”

围着大围裙的庆子出来说道。

“一切都由您决定吧。”

“那位泰国公主怎么办呢?要是不能喝酒,那就配点儿清凉饮料吧。”

“哦,那姑娘也许不来了。”

本多平静地说。

“是吗?”

庆子也平静地应和着,退下了。这种颇为得体的礼仪反而使本多对庆子的洞察力有几分敬畏。但他也觉得,像庆子这样的女人,或许正因为那副典雅的淡漠之态,才赢得人们对她的好感吧。

——最先到达的是鬼头槙子。她是乘坐弟子椿原夫人配有专职司机的轿车,同夫人一起越过箱根山来到这里的。

槙子作为歌人,其名声已为世人啧啧称道。本多并不懂得什么推断歌坛名声之类的基准,当他从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的口里听到槙子的名字,才知道她是多么受到人们的敬重。昔日财阀的椿原夫人,虽说和槙子年龄相仿,他们都是同辈人,但对于槙子却敬若神明。

椿原夫人的儿子原为海军少将,战死疆场后她为儿子服丧七年,直至今日。本多不了解她的过去,如今不外乎是浸泡在醋汁里的一枚苦果罢了。

槙子如今依然美丽。肌肉虽然衰老,但白皙的皮肤却像残雪一般鲜烈,增多的白发也不再染黑,这是都为她的和歌留下“真实”的印象。她长袖善舞,给人以神秘感,对于关键又关键的人物,不忘施以重礼和宴飨。她千方百计堵住那些可能说她坏话的人的嘴巴。她的内心早已干涸,但依然维持着自己半生的悲哀和孤独的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