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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子没有立即回答,抬起庇檐般沉重的眼皮。
“回头再给您细说。着实费了好大的劲啊。还是先帮我搬行李吧。”
梨枝一直等到约定的时间,月光公主始终没有出现。再三通过电话约好的时间,都没有按时赶来。她惟一的联络地点是留学生会馆,向那里打电话一问,说她昨晚没有回来过。又听说有个泰国新来的留学生住在一个日本人家里,她应邀到那里吃晚饭去了。
梨枝很伤脑筋,想拖延一下和本多约好的时间,告诉他晚些时候到,可别墅里还没有扯电话线。于是,她急忙又去留学生会馆,用英语仔仔细细标明路线和画好地图,托付给管理人员。要是一路顺风,晚上的宴会开始前月光公主应该能到达这里。
“这事早知道交给鬼头槙子小姐就好了。”
“我不愿意给客人添麻烦。再说,槙子小姐到处寻找一位未曾见过面的外国姑娘,再把她带到这儿来,该有多烦心啊。还有,人家那么一个有名气的大小姐,也不会表现得那么亲切,这回肯赏脸到这儿来已经够面子了。”
本多沉默了,不再坚持自己的想法。
长久悬挂的画框一旦摘下来,原来那块墙壁就会留下一样大小白色的印痕,虽说洁白无垢,这是毫无疑问的,但这种洁白却过于强烈,同周围很不协调,似乎过于宣示着什么。如今本多从职业的正义引退,所有的正义一并交付给妻子。“我是对的,我是对的,谁能指责我呀?”这就是那块白墙的口头禅。
从墙壁上摘下来寡言少语、性情柔顺的梨枝的肖像画,大概是因为本多偶尔发了横财以及梨枝自觉老丑的缘故。随着丈夫的暴富,梨枝有些害怕丈夫了。但越是害怕越是逞威风,耍脾气。对谁都怀着莫名的敌意,就连长年以来的肾病,也成了炫耀的资本。比起从前来,更打心眼里希望得到别人的疼爱。而且这种希求疼爱的欲望,使得梨枝变得越来越丑。
到了别墅,将行李中的食品运进厨房,梨枝就忙不迭放水哗啦哗啦洗涤本多早饭用过的碗筷。她巴望疲劳增加疾病的症状,尽管没有谁命令她,但总是制造必须立即干活的借口,一再给自己的身体过不去,等着本多前来劝止。本多觉得要是不加劝止,后果将难于收拾,所以还是进行一番安慰。
“稍微歇息一下,等会儿再拾掇,有的是时间嘛……月光公主真是让人操心啊,明明说好要来帮忙的,到了关键时刻,看来非得我亲自动手不行了。”
“要是叫您帮忙,只能越帮越忙啊。”
梨枝甩甩湿漉漉的手,回到屋里去了。
正午的太阳只照射到窗棂上,室内暗凄凄的。梨枝浮肿的眼睑下的瞳孔变成小小的洞穴,好像枯井表面的井口。数十年来,一年胜似一年对于不育的悔恨,使她那副肉体鼓胀得如兜风的车篷。“我是对的,然而我是个失败的女人。”——梨枝始终一贯孝敬已故的婆婆,这一副柔肠就是来自对自己的苛责。要是有个孩子,或有一群孩子,就能用那堆温润而甘甜的肉体将丈夫层层包裹起来,彻底融化掉。就像从拒绝繁殖的世界开始衰退的鱼,于秋日的午后被海潮冲到岸上,渐渐腐烂下去了。梨枝面对获得重金的丈夫震颤不已。
以往,对于不断追求不可能的妻子的烦恼,本多总是给予体贴的谅解。现在,自己内心也萌生了对于不可能的渴望,他很忌讳妻子和自己在微妙的部分成为同案犯。对此,他不能容忍。然而,这种新鲜的厌恶更增添梨枝存在的重量。“昨夜,月光公主睡在哪里呢?她为何要外宿?留学生会馆有女管理员,管理很严格呀。这是为何?又是同谁在一起?”
本多围绕这些问题想来想去,心中一阵阵不安。就像胡子没能刮净的早晨的不安;头在枕头上不习惯的夜晚的不安。人情相似又不相似、总有些疏远、但又是适应着生活紧迫需要的不安。他感到自己的精神中被投放了异物,这异物好似用泰国密林里的黑檀木雕刻的黑色小佛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