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2/6页)
如同所有搬家前的房子一样,公寓被翻了个底朝天。门厅里摞满了用胶带封好的纸箱,每个纸箱上都用黑色记号笔写着里面装的东西,多数箱子里都装满了书。
她邀我到客厅里去,沏了茶,我们边喝边聊些闲事。她告诉我,“桑迪”飓风[1] 来袭时,她在加油站排队加油,惹上一个年轻女人,打了一架,她当时真是惊魂难定。在家乡亚拉巴马州,她听人讲过以前的洪水与飓风——那都是些史诗般的故事——邻里之间豁出性命相互救助,英雄警察和消防员在大灾大难中拯救老弱病残。但在大城市里,她对我说,在同样的情境下,一边是大自然的愤怒,一边是极端环境里互相倾轧的人们,你会怀疑到底哪边更可怕。
她的头发被精心修整过,皮肤保养得很好,但这些光彩都被她平庸的黑色连衣裙抵消了。猜不出她有多大,但看上去比她已故的48岁伴侣要年轻。她有一种小镇风范,是比较怡人的那种。在她一言一行中透出的是一种古朴的教养,在她年少时,人们应该还会在大清早互致问候,真心实意地关心对方最近怎么样。
一开始,她就要我叫她达娜,我照办了。
“达娜,你远比我了解弗林先生,我只是读过他书稿的一部分。他和你讲过韦德教授或者劳拉·贝恩斯没有?或者他们相会于普林斯顿时他自己的事?”
“理查德不是一个喜欢直抒胸臆的人。他总是阴郁、默默无闻,和人们保持距离,所以他很少有相识的人,一个密友也没有。他偶尔见弟弟一面。在他上大学时,他父亲就去世了,而他的母亲在九十年代末死于癌症。我们同居的时候,有整整5年时间,没有一个人拜访过我们,我们也从未到别人家做客。工作上的人和他完全是业务关系,和他一起上大学的同学,后来也没有任何联系。”
她停下来,添了点儿茶水。
“有一次,他收到一封邀请信,请他参加普林斯顿校友会在西43街办的一场活动。那是一个同学聚会,组织者找到了他的住址。我劝过他,想让他带我去,但是他拒绝了。他轻描淡写地告诉我,他在大学的那段时间里,没有留下任何愉快的记忆。我知道,那是实话。我读了书稿的样章——彼得给了我一份。可能就是在与那个女人——劳拉·贝恩斯的恋情过后,他把自己所有的记忆都重构了,他关于那段时光的记忆变得非常阴暗。他时常会重构记忆。他没有任何备忘的东西,比如照片、小物件之类,无以帮他回忆那段时光。没有任何东西……除了书稿里提到过的那本杂志《签名》,他在上面发表了几篇短篇小说。他的一位旧友后来在逛书店时偶然发现了那本杂志,当作礼物送给了他。我已经把它打包装进某个纸箱里了,不过如果你想看,我可以再翻出来。我丝毫不想冒充文学专业人士,但是他的小说确实让我惊为不凡之作。
“无论如何,我明白人们为什么会对理查德敬而远之了。也许多数人把他当作一个愤世嫉俗的人,而他在某种程度上确实如此。但是当你真正去了解他,你就能够穿透多年以来他为自己建造的冰冷外壳,看到他善良的内心。他很有学问,你几乎可以和他谈论任何事情。他本质上是个诚恳的人,如果有人请他帮忙,他时刻准备着挺身而出。这也是为什么我爱上了他,并且搬到这里住。和他在一起,我不是为了排遣寂寞,或是因为想从亚拉巴马小镇里逃出来,而是因为真心爱他。”
“抱歉我帮不了你太多,”最后她说,“我告诉了你很多关于理查德的事,可是你更感兴趣的是韦德教授,是吧?”
“你说你读过了书稿的样章……”
“是的,我读了。我也努力找了书稿剩余的部分,特别是因为我对接下来发生的故事也很好奇。不幸的是,我一无所获。唯一的解释就是,理查德最终改主意了,从电脑里删去了他的书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