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第5/16页)
锦书不由得想起刻在景海大学课桌上的那些小诗,不禁莞尔。流觞亭顶铺满金黄色的琉璃瓦,此时旭日朗照,阳光洒在瓦面上,富丽堂皇,耀眼生辉。亭子地面用厚重平坦的青石铺就,不知历经几朝几代,几十万人曾在上面踩踏过,青石表面光滑如镜,好像能照出人影来。
流觞亭极宽大,即使四五十人同时站进来,也不会感觉挤迫。亭子正中有一张长条石桌,两侧各有三把石凳,石桌上刻着一张围棋盘,看上去也有了些年纪,线条已模糊不清。亭子另一侧有一个四方形平台,仅高出水面十几厘米,看样子湖里水花稍大些,就会漫到台上去。
这个平台就是向湖里放置酒杯的地方。流觞亭位于曲水上游,杯子放到水面上,顺流缓缓而下。曲水流觞的习俗起源于夏历三月,人们“洗濯祓除,去宿垢疢”,穿新袍戴新冠,端坐于湖水两岸。彼时,成百上千盏花灯照耀着湖面,波光粼粼,金蛇狂舞,伴随着丝竹管弦的悠扬曲调,文人墨客的朗声吟诵及歌舞伎的曼妙舞蹈,虽然不比现代社会的霓虹五彩、纸醉金迷,但闲逸风流的格调却远远胜出。
待酒杯漂到面前,便有人伸手拾起,凑到唇边饮酒。水流有急有缓,有高低曲折,那酒杯的去向无法预料,有人一杯接一杯地痛饮,酩酊大醉,有人却半晌也拾不到一杯,眼睁睁地看着别人精彩,自己寡淡无味,不过是“缘分”和“定数”而已。
萧山盟和锦书并肩站在流觞台上,眼看湖水仍在缓缓流动,天空倒映在湖心,湛蓝纯净,让人神清气爽,见之忘忧。萧山盟高举双手,呼吸着曲水湖上清冷新鲜的空气,身心舒展,十分惬意地说:“终于亲眼见到原始风貌的曲水湖和流觞亭了,锦书,你推荐的这个地方真好。”
那个年代人们赚钱的意识和欲望还处于启蒙状态,曲水流觞亭尚未开发,萧山盟见到的是它最朴素的真面目。十几年后,他故地重游时,流觞亭已经被一圈圈地围起来,要买价格不菲的通票才能进去参观。景点里游人摩肩接踵,小商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流觞亭也已经扩建和修缮过,雕梁画壁,镶金嵌玉,比从前更加富贵华丽,而且有十几名身穿宽袍大袖、手持折扇的“文人骚客”不停往水中放置酒杯,游客只需花费“银两”,就可以从湖面拾起酒杯畅饮,效仿古人风范。但这样的锦绣繁华,在萧山盟眼里,无非附庸风雅的市井味道,当年和锦书一起到过的流觞亭,那敝旧寂寞、遗世独立的气质,已仅存于记忆深处,任何复制或模仿它的努力,都无力而可笑。
萧山盟站在流觞台上,感受湖水和岁月的静美,忽然想起一件事,说:“现在是三九天,一年里最冷的时候,曲水镇虽然地处江南,这几天的气温也都在零度以下,怎么湖水一点也没有结冰?在景海,这时节连护城河都冻透了,河面的冰有三尺多厚,一直到明年春天才开化。”
锦书说:“曲水湖从不结冰。楚原和景海的气候差异很大,一个温暖湿润,一个干燥寒冷。景海冬天的最低气温有零下二十几摄氏度,河水结冰三尺厚并不稀奇。在我记忆里,大楚原地区今年最冷,但是也不过零下五六摄氏度而已。南方空气潮湿,风吹在身上冷得透彻,所以体感温度和北方差不多,其实两个地方差着十几二十摄氏度呢。”
萧山盟从随身挎包里翻出一张白纸,几下就折成一只精致的小船,俯身放进水里,说:“没有酒杯,就放一只纸船代替,让我们的缘分,和曲水一样悠长,日日夜夜奔流不息,千百年也不会枯竭。”
锦书从后面抱住萧山盟的腰,脸贴在他后背上,感受他的力量和体温,聆听他强劲的心跳。过去一年多的浪漫日子都涌现到眼前来,幸福感从四面八方袭来,紧紧包围着她,渗透进她的四肢百骸。她的心像水一样柔软,像满月一样充盈,多想时光在那一刻定格,让生活中的烦恼、眼泪、嫉妒、悲伤,所有虐心的坏情绪,都不再来纠缠她。皇天后土,宇宙洪荒,见证她和他的爱情,美丽,纯洁,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