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第15/16页)

锦书的眼泪终于滚落下来。那段往事给她带来的伤痕永远是新鲜的、痛入骨髓的,每次提起,就像在心头又插一把刀子。爸爸的绝望的脸,妈妈的冷漠的眼神,外人的指指点点和议论纷纷,让她感觉天都塌下来了,她孤立无援,四面楚歌。

萧山盟是她唯一可以倾诉的对象。他信任她,支持她,爱她,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他都无条件地、义无反顾地信任她,支持她,爱她。这感觉真好,真放松,真幸福。除了已过世的爸爸,只有他——萧山盟,给她这种感觉。

“二审宣判后,我妈如愿以偿,让我爸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这件事可能是我爸在监狱里生病的一个重要诱因。如果当时我妈能够做到不离不弃,在我爸陷入绝境时给他精神鼓励,让他有念想,有盼头,他一定不会那么轻易地放弃自己。”锦书说到这里,泪如雨下。

萧山盟忙掏出手绢帮她擦拭,说:“天这么冷,可别哭了,会冻伤脸的。”

锦书不好意思地笑笑,用力吸吸鼻子,说:“我以前很少哭,自从我爸去世后,我把这辈子的眼泪都流干了。这几年,我妈倒是没再婚,可是有一个男人总到我家里去,有时候待到深夜才走。我不习惯啊,就不愿意回家。”

萧山盟开导她:“你爸是好人,被冤枉了是他命不好,是执法人员的草率和渎职。你这样坚持不懈地帮他洗刷冤屈,总有一天真相大白,法庭会给他恢复名誉。你爸有你这个女儿,在另一个世界里也会感到欣慰。你妈的做法也无可厚非,患难与共是一种理想状态,是很高的道德标准,做得到的是圣贤,做不到的是普通人。我们也要站在她的角度,想想她心里的苦闷,她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也许她唯一做错的就是提出离婚的时机不好,在你爸的判决刚下来时离婚,是雪上加霜,如果她能等上一年,等你爸接受了现实,适应了牢狱生活,说不定他自己就主动提出离婚了。”停了一下又说,“你家摊上的事情太大,放在任何一个家庭,都是家破人亡的结局,你妈不该为这个后果负责,你也不必怨恨她,更不必为此影响母女感情。过去的让它过去,珍惜现在,用心对待身边的人。”

他的话触到了锦书内心深处,她才擦干的泪水又渗出来,仿佛笼罩在心头的一块乌云被和风吹散,前所未有的明亮和轻松。

她不是轻易向别人敞开心扉的人,更不愿随便示弱,关于家庭的苦难,以及对母亲的心结,已经在她内心压抑太久。萧山盟胸怀开阔,又肯设身处地地为别人着想,所以尽管说出话来不温不火,却很有力量,能够打动她,让她不设心防地全盘接受。她舒服地依偎在他怀里,心中平静如水。苍莽山是一道幕墙,屏蔽了红尘,屏蔽了时间。雪海茫茫,只有他和她——两个抱团取暖的恋人。

一轮新月挂在天空,冷冷的清辉。它是旁观者,人世的悲欢与它无关。气温是越来越低了。锦书感觉自己的手脚已冻得没有知觉,好像不是自己的。她的眼皮越来越沉,昏昏欲睡。她像孩子一样蜷缩在他怀抱里,含糊不清地说:“我们要冻死了吗?是我不好,非要你来楚原陪我,看曲水流觞,爬苍莽山,我太任性了……”

半睡半醒中,有几道摇摇晃晃的光束射到身上,有人在扯着嗓子喊:“找到了,快过来,他们在这里……”声音破了,有些刺耳,却格外温暖。

他俩早上出门后,七婶在家里就坐卧不宁,几次到门口张望,盼着两个孩子能早点回来。下午变天后,狂风暴雪像鞭子一样抽打着七婶的心,她要急疯了。她知道两个孩子现在苍莽山上。那座山又陡又险,天气好的时候都非常难爬,在这种百年一遇的恶劣天气里,没有任何登山装备的两个孩子一定会被困在大山深处。要是在山上冻一宿,后果不堪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