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部分:一期一会(第3/10页)

她从未直面血淋淋的死亡,初次去往医院采访车祸,她蹲在急救室门口,心脏抽搐了许久,终究将任务转交给了前辈。

而地面,也仅仅只有那一滩血迹,证明一场意外曾经发生。证明对一具躯壳来说,时间永远停在了当时当刻。

她忍住那腥甜,开始询问围观者基本情况,寻找第一目击者,寻找可能向报纸的读者说明跳楼学生死亡原因的各种版本。

对这一点,她有经验,人们想看到的并不是确凿结果,而是众说纷纭迷雾重重。

有人说,她是数学专业的硕士生,和她的导师在恋爱,导师刚刚结婚,女孩逼迫男人离婚,刚刚两个人在宿舍走廊里吵架,女孩当着导师的面就跳了下来。

有人说,研究生嘛块毕业了,找不到工作,压力太大。

有人说,亲人去世,承受不了打击,自己还有重病,所以活不下去了。

有人说,有人说,还有人说,桐颜在64开的笔记本上用圆珠笔飞快地记录下这些“有人说”,可是所有人,都明明那么兴奋,眉梢眼角全是莫名其妙的兴奋。

藏也藏不住。

可是,没有目击者。正是午休时间,这栋楼的位置又很偏,校方工作人员更是三缄其口。

桐颜在人群中着急地搜寻,她想现在的围观者都喜欢拍摄视频,说不定能够有图像收获。实在不行就去对面的寝室楼里挨个敲门,一定有好事者专业地围观了这场骚乱。

终于,有人给她指了刚刚被警察问完话的男子,“那个送外卖的,好像当时只有他一个人看见了。”

桐颜顺着女孩指的方向看到了刚做完笔录的昭阳。

在目光相对的一刻,她惊呼了一声,认出了他,“我是记者。我刚刚吃了你送去的大半张比萨!”

“躲在屋里违规饮酒的感觉如何?”昭阳笑了笑,准备把手里的相机放回背包里。

“你拍到现场了?我能看看么?”桐颜小心地问他。

他把本来压得低低的鸭舌帽摘下来,看了一眼桐颜,“我对记者没有好感,虽然我拍下死人的行为也不怎么高尚。”

桐颜愣了一下,未曾料想这送外卖的男子会与她说出这样的话,“你的相机真好,比我的好,我觉得你不像送外卖的,你就像在,嗯,体验生活……”

“你讨好人的样子实在不娴熟。”昭阳还是很稀松平常地笑着,准备跨上他的电动车走人。

“等一下!”桐颜伸手去拉住了昭阳的胳膊,“那,我只是想看一眼,是我个人的好奇心,我不会拿给报社。”

桐颜的眼睛不大,圆圆的很认真,昭阳把相机递给他,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个面目干净平淡的姑娘,他知道,就算她生生抢去这张图片,他也并不会说什么。

在空出手后,昭阳给自己点了一根烟,喃喃地说,“她应该先去趟欢乐谷,再吃一张美味的比萨,然后她一定不会做这个决定。”

桐颜的手微微顿住,抬头又仔细打量眼前显得有些落寞的男子,他说了与凉夏同样的话,同样事不关己的冷漠神情。

“怎么了?你不是要看照片么,怎么看起我来了?”昭阳略微眯起眼睛,吐出了一个随意的烟圈来。

“你和我的朋友说了同样的话。”

桐颜将目光转回手中的相机,几番摁下去,简直是震惊,是因为手中定焦相机里的图片,完全不像是随意拍出来的事故现场,分明是摆好了布景调好了光线定好了造型的舞台剧的一幕,暗红浓稠的血液在女孩的身下开出大片大片绚烂诡异的花朵。

死亡在拉开的底片上凝固成了难以抗拒的魅力。

她说,“你是摄影师。”

昭阳摇头,“有个叫做普拉斯的女诗人,她说我每年自杀一次,死亡是艺术,我完成得很好。我很糟糕,把艺术创建在他人生命的丧失上。但是,这很美,是不是。生命的美有时并不只是鲜活蓬勃的,开败的时候,也有绝望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