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赢家(第4/13页)

李平安听了半天才听明白,孙洲是想让他拿点本钱,去跟那个放债的大哥打麻将。因为李平安打麻将是一把好手,孙洲是知道的——但仅限于手机游戏里的麻将。孙洲说起一个同学,李平安也认识,这人年初的时候缺钱,打了一宿牌,一千块钱本儿,赢了一万多。李平安没再听下去,把电话挂了。

等打完第十个电话,借钱的事情依然没什么进展,那个陌生号码又打进来了。李平安一接,是护士站。

“干吗?快回病房!”护士没好气地说。

李平安踩着风火轮跑回病房,213号床上没人。他回头一看,215号老太太的儿子正在削苹果。他问:“大哥,看见我媳妇了吗?”

暴发户说:“抢救去了,什么什么腔子出血了!”

陈医生很快又从家里赶了回来。他告诉李平安,洪妮现在的情况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十分危险,他们准备马上进行手术。李平安等了半晌,希望陈医生再说一次“别担心,有钱没钱也是先看病”,然而他并没有说,只是捏了捏李平安的肩膀,走开了。

李平安去柜台问了一下,除去已经欠的钱,护士站刚刚让他签的单子也价值两万多。不交这钱,医院会给做手术吗?应该是会的吧!医生的天职不是治病救人吗?可是医院也得活着啊,李平安心想,人家凭什么免费给我做手术?听说做手术还要给红包,我刚才咋没想起来?除了陈医生,还需要给谁红包,给多少,怎么给?这些事情对李平安来说都是全新的、巨大的挑战。他靠墙蹲下,哭了一会儿,突然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李平安陷入了熟悉的睡眠瘫痪,四肢移动不得,只有眼皮抬得起来。他惊恐地看着繁忙的医护人员和各色推车吊瓶在眼前川流熙攘,想站起来随便抓住一个人问问洪妮的情况,或是看看眼前那些推车上是不是就有刚做完手术的洪妮,但他站不起来。这种情况持续了几分钟,等他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时,他拿起手机,想给陈医生打个电话,结果在通话记录里一划,拨通了孙洲的号码。

李平安按照孙洲的指示,走进棋牌室的时候,天已经又黑下来了。他到这时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说实话,也不太知道孙洲为什么那么执着地给他打电话劝他拿出本钱,放手一搏。在通往棋牌室的那条看起来有一万公里长的狭窄小巷里,李平安双手按着胸前的斜挎包,一步一步地蹭着。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到一束什么光从天上笔直地射下来,把他罩在光晕里,好像身处舞台的中央,又像是得到了某种眷顾。他抬头一看,一个大肚子秃瓢举着手电筒冲他喊:“左边铁门,按门铃,进门交手机!”

李平安没怎么打过货真价实的麻将,他主要是在手机上玩。但手机上玩的好处是,他可以昼夜不停地练习,而且熟悉全国各地的麻将规则。他是个高手。尽管他被烟呛得睁不开眼,说不出话,喘不过气,彻夜战斗让他疲惫不堪,但他不敢放松警惕,一秒钟也不敢。他盯着桌上的牌,和大家手里的钱,那些钱加起来也没他手里的多,他已经赢了一晚上。他开始觉得在桌与桌之间游走的大汉的脸色很难看了。那个拿手电筒的大肚子秃瓢在他身后站了足有半圈儿牌的工夫,但没发现什么问题。

李平安赢了。他甚至有一瞬间笑了起来,自从洪妮进了抢救室,他还没有笑过。前一天晚上,他还思考过这个哲学问题:6点整,手机上的麻将游戏要求他登录一次,去领取当天的奖励,这个奖励已经连续领了300天,非同小可。他习惯性地拿出手机,但又收了起来,他觉得这时候玩游戏,或者哪怕只是登录了一下,都对不起洪妮。一分钟后,他又开始反思:这种时候玩游戏,到底哪里不对呢?伤害了谁呢?会造成什么后果呢?他的脑袋只适合打牌,不适合想这种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