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赢家(第3/13页)

迷迷糊糊醒来,李平安感觉天已经黑了,屋里开着昏黄的灯。洪妮似乎还在睡。侧耳倾听,小女孩已经走了,暴发户和老太太在低声争吵着什么。老太太说:“我得这病,多一半都是你们子孙不积德。”暴发户说:“我怎么不积德了?您这都是封建迷信。”老太太说:“人家用你的缆绳,吊在那么高的地方擦玻璃,这是要命的东西,能掺假吗?你卖一根假的,能多赚多少钱啊?”暴发户说:“您哪儿懂啊,我那不叫假的,只是没证,东西是一样东西。”老太太说:“放屁。”然后就不再说话了。暴发户嘟囔了一句:“这不也没摔死人吗?”拿起暖壶准备去接水,回头看到李平安醒了,还听到了他跟他妈的秘密谈话,十分尴尬,咂巴了两下嘴,出去了。

这时候洪妮醒了。她第一句话就问:“平安,你咋的了?”多年以来,李平安任何一个细微的情绪变化都逃不过洪妮的法眼。李平安把手按在洪妮手上,又拿开。他挠了挠脸,低着头说:“钱不够。”

洪妮笑了。“这算啥事?”她扭过头来看着李平安,“我这病一时半会又死不了,陈医生已经跟我说了。咱们回家,筹到钱再治病。天下还有没头儿的路吗?”

李平安想了想,觉得洪妮这个比喻有点不吉利。他说:“我打几个电话去,你休息休息。”

李平安走出医院,碰见了穿便装的陈医生。“洪妮的情况还不错,”陈医生露出健康的牙齿,伸手捏了捏李平安的肩膀,“别急!会有办法的。结账了吗?”

李平安说:“结……结了。”说完这句话,脸憋了个通红,好像自己刚刚说的不是结账,是结扎。

陈医生又无比慈祥地笑了一下:“千万别着急,这不是着急的事儿。有什么事大伙一起想办法,到医院来了,医院还能不管瞧病吗?别急啊,我走了,你多休息!”说完,陈医生开车走了。

陈医生身上,带着一种发自肺腑的善良,谁都看得出来。他不会对任何人有任何恶意。但是这番话说完,李平安感觉犹如泰山压顶,呼吸困难,脖子后面冒冷汗。这种感觉很容易理解,善意往往带来比恶意更大的压力。李平安给洪妮的父亲打电话,没人接。他蹲在医院门口的石狮子旁,给几个朋友打了电话。等接通的时间里他在想,医院为什么会他妈的有石狮子?正想着,电话通了。

第一个接电话的是初中同学。我们知道,李平安在初中是没什么人缘的,大家都喜欢欺负他,而他被女生罩着。被女生罩着的男生势必更加没有人缘。恶性循环。接电话的这人是少数几个不欺负李平安的男生之一,某种意义上他们还算是同类,因为他也被人欺负,还没有女生罩他。这人叫孙洲,初中毕业以后继承了家里的台球厅,给人一种有几个钱的感觉,李平安去他店里玩过几次,孙洲都没要钱,李平安脸儿薄,反而不好意思去了。

李平安说洪妮病了,病得很重,急需要钱。孙洲问你要多少钱。李平安想说八千,转念一想又改说一万。总得留点备用金吧。孙洲想了想说对不起,帮不上忙,三百五百的我还有,上千就得问我爸了,等等。李平安道了谢,挂了电话。

接着他又打了几个电话,有村里的发小,有工厂的同事,甚至还有洪妮的朋友——他跟人家几乎没说过话。大家都很热情,但都没钱。打到第三个电话时有个来电,李平安以为是哪位朋友改变了主意,结果看了一眼,是陌生号码。打到第六个电话时,又有个来电,李平安把电话从耳边移开,一扫屏幕,上面写着:孙洲。他继续打完了第六个电话,给孙洲回过去。

“我倒是……我爸,我爸他倒是认识个放债的……”孙洲有点扭捏,“不不,咱们不跟他们借钱,他们催起债来要人命的。我是说……你有多少钱,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