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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甜点心在街上遇见了特纳和他的儿子。特纳看上去是个不断在消失中的人,好像他身上有的部位过去一一突出在外,而现在却浑身没有一处不是在变小、成为一片模糊,就仿佛他被砂纸擦成了椭圆形的长长的一团。不知为什么,甜点心很可怜他,因此没有失口把打算说的侮辱之辞说出来,但是他也没能全憋住。他们谈了一会儿即将到来的收种季节的前景,然后甜点心说:“你的妻子好像没有什么事,所以老能出去串门,我的妻子要做的事情很多,没时间出去串门,也没时间和来看她的人聊天。”

“我妻子想干什么就花时间干什么,她这一点上倔得很,是的,确实如此。”他笑了,声音很尖,但中气不足,“孩子们不再把她困在家里了,所以她想串门就串门。”

“孩子们?”甜点心惊奇地问道,“你还有比他小的孩子吗?”他指指看上去二十岁左右的那个儿子,“我没有看见过你别的那些孩子呀?”

“你没见过,那是因为这个儿子出生以前他们就死了。我们在孩子的事情上运气不好,能把他养大就算是幸运的了。他是我们耗尽了体力产生的意外之喜。”

他又一次发出了无力的笑声,甜点心和他儿子也跟他一起笑了,然后甜点心继续往前走,回到家里珍妮身边。

“她丈夫拿那个木疙瘩脑袋的女人没办法,你只能在她到这儿来时对她冷淡些。”

珍妮这样做了,但是除非直截了当地告诉特纳太太她不受欢迎,否则怎么也无法完全阻止她来。认识珍妮使她感到很荣幸,为了能保持住这个关系,她很快就原谅并忘掉了珍妮对她的怠慢冷落。在她的标准里,任何人只要比她自己看上去更像白人,就比她要好,因此如果他们有时对她很无情也是应该的,就像她在对待比自己黑人气息更重的人时,按他们身上黑人成分的多少来决定自己无情到什么程度一样。就像鸡场里鸡的啄食顺序那样,对你能击败的对手残酷无情,对你打不过的对手卑躬屈膝地顺从。她一旦树立起了自己的偶像并为它们建造了圣坛,那么她必然会在那里朝拜。正如一切虔诚的朝拜者一样,她也必然会接受她的神施与她的任何反复无常及无情的对待。一切接受顶礼膜拜的神都是无情的,一切的神都毫无道理地布下痛苦,否则就不会有人朝拜它们了。人们由于遭受没来由的痛苦懂得了恐惧,而恐惧是最神圣的感情,它是建筑圣坛之石、智慧之始。人们以美酒和鲜花来供奉半是神明的人,真正的神要的是鲜血。

和其他虔诚的信徒一样,特纳太太为不可及之物,即一切人均具有白种人之特征,筑起了一座圣坛。她的上帝将惩罚她,将把她从极顶猛推而下,使她消失在荒漠中。但她不会抛下她的圣坛,在她那赤裸裸的语言背后是一种信念,即不管怎样她和别的人通过膜拜将能到达自己的乐园——一个直头发、薄嘴唇、高鼻骨的白色六翼天使的天堂。肉体上不可能实现这一愿望丝毫也无损于她的信仰。这正是神秘之处,而神秘事物是神的作为。除了她的信仰外,她还有捍卫她的上帝的圣坛的狂热。从她内心的神殿中出来却看到这些黑皮肤的亵渎者在门前嚎叫狂笑,这太令人痛苦了。啊,要是有一支凶猛的擎旗舞剑的军队就好了!

因此她依附的不是作为女人的珍妮,她是服从于珍妮身上的白人特征本身。当她和珍妮在一起时,她有一种形变的感觉,就仿佛她自己变白了些,头发也直了些。她恨甜点心,首先因为他亵渎了神明,其次因为他嘲笑她。要是她知道该怎么办就好了!可是她不知道。有一次她在抱怨小舞厅里尽是些乌烟瘴气的事,甜点心厉声说:“啊,别让上帝显得那么愚蠢,尽挑他造的一切东西的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