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第7/7页)

大劫虽然难捱,但梁国积累亦丰厚,本不至于凄惨如此。劫中搅混水的偏门邪派多不胜数,但没有一个得到的好处像玄清教这样大——在大劫前,本没有几个人听说过玄清教的名字,但现在,落到玄清教手中的城池可不止甘南城一座。

“戒律司中的七纹领果然思维敏捷无双。”锦衣人轻笑着拍了几下掌,忽然又笑容一收,面上再无一丝表情,轻声道,“我只问你一个问题。”

“仍全由梁国掌控之城并不少,那些城,他们救人了吗?”

陶锡未语,他也不必答。卖茶的跛脚老翁面上已经露出了苦恨之色。

这些逃荒的人并不是最近才开始逃荒的,也不是一次就找到了甘南城。他们中的许多人,都走过了许多座不同的城池,便是逃到梁都外的也不是没有。但在靠近梁都十里外的时候,就被梁军驱逐了。

原因很简单,那是梁都,怎么可以任由灾民冲击呢?

有些地方虽设官仓,却连开仓放粮都不肯,原因也很简单,官粮有限饥民众多,若是不放粮便罢,放粮了就很有可能被饿疯了的灾民哄抢,他们会从抢官仓到抢有存粮的高门大户,再到抢还过得去的普通人家。

这并非臆想,聚集成群化身暴徒的灾民并不少,许多只有栅栏篱笆卫护的小镇子,就是被灾民屠灭的。在活命的前提下,人的道德底线再容易降低不过,而有些底线一旦跌破,就再也回不来了。抢疯了的灾民开始可能还只是抢粮,可是被抢的人会反抗,反抗会激起仇恨,生活的落差会激起不平,不平会激起愤怒。

既然反正都要打架,反正都会杀人,那么为什么又要只抢粮呢?

柴禾、衣服、屋舍、女人……

这世上的大部分人,在做过某些事情之后,并不会悔痛难受太久,因为人要活下去,就要让自己的良心过得去,如果良心过不去,又不想折磨自己,那就只好把良心丢掉了。丢掉良心之后,世界会打开另一个模样。

莫说那些化为暴徒的灾民,便是这些逃难到甘南城中的人,又有几个在逃难途中没有丢下过什么的呢?

卖茶的老翁说玄清教救下了他和他儿子,还有他的小孙孙。不知他有没有小孙女,但他既然有儿子,那就是有媳妇的。他的媳妇呢?他的儿媳妇呢?逃荒了这么久,他们是怎么活下来的呢?

逃荒中活下来的人,永远是男人比女人多,青壮比老幼多。

但这些话是不能说出口的,不能在面对这些受难的灾民时成为不救人的辩解理由。

饥荒是一场病。生病的人都被扒下了一层皮,只剩赤裸的肌体挨那风沙打磨。可你能同情他的疼,却不能把那一张被扒下来的皮再展示给他看。不看的时候,这人还能挨着苦和疼像人一样活着,可你要是给他看了,他可能就做不了人了。

新来的锦衣人接过茶碗,瓷白的手指像透着寒气,转眼就冰得茶碗上没有了热气。他在戒律司对过的桌旁坐下,没有理会默然无语的陶锡,看向旁边衣袍暗青的背琴人,一双狭长的眼半抬着,露出下半颗分明的黑眼珠,透出一点锐利的光来:“你怎么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