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小街(第8/10页)

Z不断地对HJ说:“你以为你是什么角色?你知道在他们眼里你是什么吗?”

Z不断地对HJ说:“你不过是一个称职的自行车修理工,充其量还可以作她消烦解闷的一台对讲机。”

Z不断地对HJ说:“你以为她们真的可能爱上你吗?”

HJ纠正说:“不是什么‘她们’,是她!与别人无关。”

“那也一样!”

“那是她的事。”HJ总是这样回答。但是这样的语言,Z的思维里从来不曾有过,因而他永远也不可能听得懂。

“她顶多是对你存着一点儿好奇心,”Z对HJ说,“她把她家的那座房子看腻了,忽然发现还有人活在像我们这样的一条街上。她周围的人都娇养惯了,颐指气使惯了,所以她惊奇一个叫HJ的家伙怎么会这么吃苦耐劳俯首贴耳。画尽了高山流水忽然觉得下里巴人才是标新立异,嘿,你懂吗这就像画画,画尽了高雅他们忽然觉得粗俗也挺有味道……听我一句吧,你毕竟是我的弟弟我才这样对你说,你要是真想赢得她你就得站得比她还要高,懂吗?尊严你懂吗?你要想让她爱你,你就得让她仰望你崇拜你……”

“哥,你不是有病吧?你把别人都想成什么了?”这是从始至终HJ能够想到的第二句话。说罢他换了运动鞋,快乐地向那座美丽的房子跑去。

最让Z不能忍受的还是那个酒鬼。Z的继父非常赞成小儿子的行动,为他可能为这个小院联结起那么一门好亲戚而兴奋不已。那时候Z才明白,能够让继父兴奋的除了酒和花之外,还有所谓“高干”,继父敬仰高干甚于敬仰他的酒,当然更甚于他的花。他让HJ把他珍爱的花一盆盆一株株不断给T送去,因为他有一次听T说她的父亲虽然不多喝酒但也是爱花如命。T的父母都是高干。Z于是想起在上寄宿中学时所受的一次侮辱。那么T的父母是什么级别呢?局级呢还是更高?很可能更高。

T的父母是谁?可能就是F医生的父母,也可能就是Z的叔叔和婶婶——不过这可能是我的错觉。但是我没有办法摆脱开我的错觉,我一想起T的父亲,飘来的就是Z的叔叔晚年的形象。

我只知道T的父亲有一段独特的历史,是Z的叔叔所没有的。那还是战争年代,在一条河上,T的父亲和T的伯父都是那条河上的船夫。有一天几个红军到了河边要过河去,而且后面有敌人追来。兄弟俩都是穷苦人而且都赞成红军,哥哥对弟弟说:“你的船把红军渡过去,我的船把敌人引开。”就这样T的父亲把几个红军渡过河去,想想自己已没有了归路,便跟随那几个红军去参加了革命。T的伯父九死一生居然逃脱了敌人的罗网,在外乡流落多年,后来仍回到那条河上去摆渡了。除此之外我对T的父亲再无所知,除此之外,T的父亲与Z的叔叔混淆不清。甚至Z的叔叔晚年的形象,把F医生的父亲也牵扯进去,我的印象常把他们混为一谈。

Z没想到,母亲对弟弟的恋爱也抱了一种好运将临的期待。但在这件事上,母亲甚至不如继父光明磊落。继父自始至终赞成HJ的选择,在T的父亲蒙冤(被打成叛徒)之时他也未改初衷。而母亲,则是在T的父亲平反复职之后,才赞成了小儿子的选择的。终于有一天,历史证明了那个酒鬼的英明,Z的继父便站在街头那块空地上向人们吹嘘:“我活了快一轮儿了,这点儿事情我能看不明白?忠臣遭贬,奸佞弄权的事我见得多啦!(我想他的那些历史知识,一定来源于京戏。)告诉你们,喝酒的未必都糊涂,不喝酒的也未必就明白。”

那一年可能是1977年也可能是1978年。青年厨师HJ仍然坚持不懈地长跑,朝着T的方向。

青年画家在那一年搬离了继父的小院儿,他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房子——他所在工厂的一间仓库。Z把那仓库改成了自己的画室兼宿舍。初春,天上地上都是杨花,一年四季画室四周都是商贩们的叫卖声。这画室独自的寂静,将在女教师O的心里吹进一股清风或者引动一场风暴。_这画室兼宿舍的阴暗和简陋,将令O感动涕零。画室的主人身居闹市甘于清贫寂寞,一心在他的画布和油彩上,其出众的才华和超凡的意志将赢得O的仰望和崇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