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小街(第10/10页)

这时T的父亲已经离休,一旦无官无权,门庭若市很快变得门可罗雀。他把所有的房门都打开着,经常的行动就是为了追赶一只苍蝇,从这屋跑到那屋再从那屋跑到这屋,跑遍所有的房间,才想到苍蝇采取的是“敌困我扰,敌追我跑”的游击战略。于是他只留一间给自己住,其余的房门都锁上,相当于“坚壁清野”让苍蝇在那锁紧的房门里慢慢去饿死。幸而有他的老亲家常常给他送花来,同他一起饮酒论花。自HJ和T走后,那酒鬼便亲自来送花。那酒鬼没想到能与这样一位他仰慕已久的大人物促膝而坐,谈天说地议古论今,觉得是平生最大的骄傲。在出国的问题上,两个老头持一样的坚定态度:“不去,哪儿也比不得咱中国好。现在的年轻人不学无术能懂得什么?”于是酒逢知己千杯少,酒鬼照例是每饮必醉,T的父亲每次只喝一两绝不越雷池半步,但他学会了唱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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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过,T的父亲与Z的叔叔乃至与F医生的父亲,在我的印象里混淆不清。他独自在那美丽而空荡的房子里徘徊,形神中包含着这三个人近似的历史。如果Z的继父以亲家的身份常常给他送花来,并陪他饮酒聊天,我觉得他就是T的父亲。如果他想到,早知今日夫人也去外国经营了私人餐馆,何必当初反对儿子与一个右派的女儿相爱呢?我感到,他就是F医生的父亲。如果他在那空荡荡的房子里侍弄花草,有一天把所有的奇花异草都看腻了,慢慢又想起了老家的葵林,想起漫山遍野的葵花,想起葵林里的那个女人而夜不能寐,那么他,就是Z的叔叔。

我的眼前常常幻现出这样一幅情景:在火车站的候车室里,两个白发的老人不期而遇,一个是Z的叔叔,一个是Z的母亲,都提着简单的行李。

“你这是,要去哪儿?”

“我想,回老家看看。你呢?嫂子,上哪儿去?”

“南方。好几十多年了。”

于是沉默,不用再多说什么,他们知道他们都是去找寻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