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白杨树(第4/12页)
窗口还是那个窗口,“人面不知何处去”。他从午后望到了黄昏,那窗口里和那阳台上唯有夕阳慢慢走过,唯有栉风沐雨的一只箩筐转移着影子,冷清幽寂了无声息,没出现过任何人。如果出现了会怎样呢?
(喂喂,如果出现了会怎样呢?冥冥之中的编导者问:如果N出现在阳台上,会怎样呢?阳台的门开了,N走出来,倚在栏杆上看书,那会怎样?阳台的门开了,N走出来,深呼吸,作几下体操,会怎样?阳台的门开了,N和一个陌生的男人走出来,晾衣服,那会怎样呢?N走出来,和她的孩子,一起浇花一起说笑,这个尘世的角色F他又会怎样呢?)
那样的话,我想,F医生他肯定会躲进白杨的树荫里去,躲在白杨树粗壮的树杯后面去,远远地张望她们,或者仰脸凝视白杨树的叶子和楼群间狭窄的天空。他对梦景的嗜好有着近乎受虐般的情结。他将远远地张望,或在天际里察看他那形容全非了的往昔的恋人,以及与她相关的一切。按照我的理解,F绝不会立刻上楼去找她。回家的鸟儿收藏起夕阳,万家灯火舒展开夜幕,如果我的理解不错,F不会上楼去找她。对于重逢的形式,我们怕的不是残忍我们怕的是平庸。F医生必定只是默默地张望,不会挥手也不会召唤,他必定会像我所希望的那样希望旧日的恋人:
-:根本就没注意到他。
二:注意到了他,但是没有认出他。
三:认出了他但并不理睬他,转身回去。
四:她看见了他,忽然认出那是他,于是不管她正在干什么都立刻停下来,一动不动,笑容慢慢融化,凝望他,像他一样,不招手,也不召唤,互相凝望,直至夜色深重谁也再看不见谁。
但千万不要是五:她忽然看见他,认出了他,呆愣了几秒钟然后冲他招招手,然后下楼来,“哎——,你怎么在这儿?”明知故问,“好久未见了,你好吗?。呵,挺好,你呢?”“我也挺好,上去坐坐吧?”“不啦,伯母也好吗?”“你忙吗?上去坐坐吧?我们还是朋友,不是吗?”于是只好一起上楼去……
千万不要是五:走过无比熟悉的甬道,走进无比熟悉的那间小屋,看见完全陌生的陈设,“我介绍一下,这是我的丈夫,这是我们的孩子,妈,您看谁来了,您不认识他了?”不认识了,一旦走进那小屋就一切都不认识了,连茶杯也不认识了,连说话的语气也不认识了,连空气的味道也不认识了,“抽烟吗?”她递过烟来,保持着得当的距离……
千万不要是五:“你还是少抽点儿吧,好吗?”她不是说他,是说另一个男人,“呵,他的心脏不太好,”客气地解释,然后脸上掠过一丝外人看不出来的嗔怒,“喂,你听见没有,你少抽点儿,我说错了吗?”没错没错,那个男人的心脏不太好而这个男人的心脏你已无权干涉,“不信你问问他,他可是大夫,”嗔怒很懂礼貌地退却,换上微笑,“大夫的话你总应该信吧?”“可大夫也在抽呀?”于是都笑,虽然并不幽默虽然一点儿都不可笑
千万不要是五:然后没话找话说,“哦,你身体还好吗?”“还好,还行,还凑合。”“忙吗?这一向在忙什么?”“噢,一般,自己也不知道瞎忙什么,你呢?你们呢?”“都一样,还能怎么样呢?”又找不到话题了,其实不是找不到,是躲着一些在心里已经排好了的句子……
千万不要是五:“哎,你知道XX现在在哪儿?”谢天谢地,总算又碰到一件可说的事,“XXX在干什么呢?”“XXX呢,最近你见过他没有?”“没有,没有,这么多年一点儿他的消息都没有,怎么样,他?”“几年前倒是在街上碰见一回XX,听他说XXX已经当上局长了。”“不错,那家伙倒是个当官的料。”“你呢?该是教授了吧?”“惭愧惭愧,不过一个主治医生,跟剃头匠似的整天动刀子。”……“呵,不早了,不多打扰了。”“也好,那,以后有时间常来吧。”“唉哟,怎么说走就走?真这么忙?那好吧,认识你真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