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柯尼希斯温特(第3/8页)

“黑廷!”他再次喊,但回答他的只有煤灰滑落壁炉膛和一扇百叶窗板拍打外墙的声音。他走到窗前,望向草坪外的莱茵河。在对面的河岸,美国大使馆明亮辉煌得像发电厂,一道道黄光柱刺穿细雾,刺进飘渺的河水中。然后,他终于发现他的折磨者的真面目:是一队六艘的驳船,它们旗帜招展,顶上闪烁的雷达灯光像是钉在桅杆上的蓝色星星。它们正迅速没入细雾中。随着最后一艘驳船消失,那队奇怪的室内交响乐队也搁下它的各种乐器。玻璃杯不再碰撞,楼梯不再格格响,煤灰不再滑落,墙壁不再颤抖。屋子再度恢复平静,但不是完全放松,而是带点微微忐忑,等待下一回合的攻击。

把瓶子放在窗台上,特纳站直身体,慢慢从一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这是一栋材料单薄的房子,像座营房。莱尔告诉过他,房子是用赔款的钱盖给一个上校住的,当时同盟国高级委员会的总部就设在彼得斯堡。他们想在这里盖一个殖民区,但从未实现,因为占领一结束,计划就搁置了。所以说,这是一栋留给多余人住的多余屋。它有亮的一面和暗的一面,就看房间的窗户是开向河还是开向彼得斯堡。墙上的灰泥粗糙,本来只该用在外墙上的。家具说高级不高级,说低级不低级,就像是安排它们的人拿不准黑廷够资格用多高级的家具。如果说客厅里有什么重心,那就是那部电唱机。它的花线向四面八方延伸,而位于壁炉两旁的喇叭是装在枢轴上的,可以调整方位。

餐桌上摆着两人份的餐具。

桌子中央放着围成一圈的搪瓷四季小天使。春天追逐着夏天。夏天向秋天退缩。冬天则要把它们全部拉过来。在它们两边,各有一个用餐的位置。未用过的蜡烛、火柴,一瓶勃艮第放在酒篮里,没开过的。一丛玫瑰凋谢在一个银碗里。所有东西都蒙着薄薄一层灰。

他在笔记本上快速记录,然后走入厨房。这厨房的配置有如是供一本妇女杂志拍照用的。特纳这辈子从未见过一个厨房有那么多的小器具:搅拌器、刀具、烤面包机、开瓶器、开罐器。一个塑料托盘放在吧台上,上面还剩着一顿早餐的残余。他揭起茶壶盖子。是一壶香草茶,颜色鲜红。茶杯里还留着茶渣,小调羹被染上红色。另一个茶杯倒过来放在杯托上。冰箱上立着一部短波收音机,样子和特纳在大使馆看到的那部差不多。把频道记下以后,特纳走到门边,聆听了一下外面的动静,就开始打开一个个橱柜,把瓶瓶罐罐抽出来,瞧瞧里面的内容。他偶尔会在笔记本上记下两笔。冰箱门上的架子整齐排列着一排买自三军福利社的半公升纸盒装鲜奶。他拿出一盘法式馅饼,轻轻闻了闻,分析它的日期。两块牛排并放在一张白色大浅盘里。牛排里扎着一些蒜丝。特纳突然想到,这是黑廷在那个星期四晚上准备的。换言之,在那个晚上,他还不知道自己第二天就会叛逃。

二楼的走廊地上铺着一张张长条形的细薄椰子席。粉红色的家具看来都不甚牢固。他把衣柜里的套装一件件拿下来,手伸进袋子里,再往旁边扔,就像它们已经报废。它们的剪裁和这房子的格局一样,是军事式的:外衣都有腰身,右边近中间的位置有一个小口袋;裤子上宽下窄,没有褶边。在搜索口袋的过程中,他偶尔会找到一条手帕、一片纸条或一截铅笔,这时,他就会细细端详它,或是在笔记本里做记录,然后才把套装往一旁扔。房子再一次抖起来。从某个地方——这一次看来是从房子下面很深的深处——传来一种哐当声,就像一列载货火车的刹车声,一层一层往上传。在这阵震动声几乎就要熄灭之际,特纳又听到另一下脚步声。他马上丢下手上的套装,一跃跳到窗边。然后他又再次听到一下脚步声。他两次听到了结实的足音。他把百叶窗板推开,探身到窗外的昏光,瞪视车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