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2/8页)

“这样的事情就没人管?”

“都这样,谁管去?再说上边催他们这样干还来不及哩,上边说这叫‘开发’哩!”

年轻人终于忍不住,接上父亲的话说:“什么开发,把地买到手里的那些人,三年四年碰都不碰,就让它荒着。再待些年,高兴了就在上边盖一幢两幢房子,不高兴了连一锨土都不动,一转手再卖出去,钱就翻上好几番。离开发区近的这一围遭儿,好点的地几年前差不多都给卖光了,狗日的不吃人粮食!”

另一个人这时凑近了,笑吟吟问我:“老哥你从城里来吧?不买我们村里的东西吗?现在我们村里什么都卖呀。前两年来了一个城里人,年纪和你差不多,一口气买走了五个大闺女……”

我还以为这是一句玩笑话呢,问了问才明白,原来是城里来这儿招所谓的“服务员”,一个月的工钱只有几百元。这里离荷荷她们的村子不远了,问了问,这个人正来自那个村子。

那人抄着衣袖说:“忒便宜嘛。”

“那她们为什么还要去啊?”

“不去干什么?庄稼孩子长大了,留在屋里能做啥?眼看着她们一天一天往上蹿,愁煞人哩。再说眼下也没有多少地了,就是有地,一辈子在上边刨食,累死穷死也没什么指望。这一来孩子好歹也算进城啊,总比在家里死趴着强。”

说这话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他说话的时候眼瞅着天空,嘴巴总是闭不上,像一个大黑洞。他这样看了一会儿把脸转过来,咬着牙,朝我用力地点一点下巴:“你们城里人心黑呀!我可去过城里,知道他们使用的暗语,下窑子不叫下窑子,说是当‘服务员’!好生生的孩儿,在村里长这么大,男孩儿的手都没碰过哩,这下可好,不出半月二十天全都给那些两脚畜生给糟蹋了。孩儿苦啊,白天端盘子侍候吃客,夜间陪那些畜生过夜。半年过去了,一个个像喂胖的金鱼一样扭吱扭吱回来了,穿了裙子擦了胭脂,戴着大耳环子,当啷当啷像个妖怪;嘴唇搽得通红,像刚刚吃了人的血狼,见了大娘大婶就会浪笑。回家里立马掏给爹妈一大把钱,说盖房子吧修屋吧,买个‘电驴子’骑骑吧!真是没脸没耻还想馋咱街坊邻居哩。其实谁不知道这钱是咋来的。这钱也能花吗?有腥气味儿哩!”

那个人说这话的时候鼻涕流下来,赶忙伸出又大又黑的手迎着鼻孔往上一抹。我没有吭声。我知道他的话并不夸张,在东部小城,还有那个海港小城,我所到过的地方,特别是通往城里的郊区马路两旁的那些大大小小的饭馆,到处充斥着一些花枝招展的女人,这些人大都是从贫困村庄招聘来的“服务员”。她们见了生人就“大哥”不离嘴,一脸媚笑……我想起了那个村里的姑娘:北北、小华、细细、代代和荷荷。

那个四十多岁的粗壮汉子在我眼前握紧拳头晃动,解恨地咬着牙齿:“你以为庄稼人光是受你们城里人欺负?不是哩,庄稼人也有庄稼人的法儿哩!”

旁边那个人催他上路,他却一动不动坚持把话说完:“俺庄里有个鸡爪老二,前些年开麻袋厂赚了大钱,如今专花高价从城里雇嫚儿,出大价钱哩,长得越俊价码越高,戴眼镜的更好!其实这些城里嫚儿能做什么?个个娇得要命,干一点活儿就喊累呀疼呀。鸡爪老二才不图她们做多少活儿呢,他要把她们一色儿全收拾——就是一个不留啊!有一回我见了鸡爪老二,说起这事儿他还不承认哩。我拍拍他的肩膀说:‘老二,不用不好意思,你这个狗娘养的也算给咱庄稼人出了口恶气吧!’……”

他说完之后又朝我一咬牙关,点点头,这才开始挪动步子。

太可怕了。我盯着他的身影。他走出十几米远还回头看我,又一次握起拳头颤动着,大声咕哝一句:“一色全收拾!”